跨城货运搬家:和网约司机的13小时旅程

壹零社科技宅 2024-06-27 14:09:10

程刚今年36岁,一个多月前,他与堂哥经朋友介绍,从家乡来到省会城市打工。这是他丰富的打工生涯中,再寻常不过的开始,高中毕业后的十余年里,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程序:从一个城市回到家乡,稍事休息后再去往另一座城市。

计划总是充满变数,一个月的时间里,程刚先后尝试了跑外卖、送快递,但均以放弃告终。货运司机,是他来到这座城市后接触的第三份工作。短短半个月,还不足以完善他对整个行业的认知,但通过他个人的直观感受,辅之以其他渠道收集而来的资料,我们得以还原货运司机的工作日常,进而窥探到部分货运行业的用工现状。

01

平台监管之外

上午9:40左右,杨茜收到搬家平台的短信通知,被告知提前两天预约的搬家司机因故无法到达,已重新派单。

几分钟后,杨茜接到接替司机的电话,重新对接了搬家时间和地点,她的目的地是隔壁市的市中心。

上午10:20左右,程刚风尘仆仆地赶到约定地点。

按照杨茜在平台提交的信息,他需要帮忙将行李从七楼走步梯搬到车上,行李包括三个大型编织袋、三个大型纸箱、一台小冰箱、一个电脑椅,以及一些装在手提袋里的杂物。好在搬入地有电梯,这项重活只用干一次。

平台一般会明码标价

搬运费和路程费加起来,再领取一些折扣补贴,杨茜总共需要支付八百多元,而程刚从自己的系统界面看到的收入是七百多元,不低于10%的佣金抽成已是行业常态。

程刚提议退掉平台的订单走线下交易,杨茜只用支付他七百元,但他尊重对方的意见。这种情况下,客户听到可以少付钱一般都会答应,这次也不例外。

领券优惠已是平台引客的常规操作

当被问及是否违规时,程刚回应得很自然,“这很常见嘛,客户不愿意一定要走平台的话也可以,其实都不影响我们的收入,这是替他们考虑。”

这种操作有个更专业的说法——“跳单”,即避开中介平台由服务的买卖双方直接交易,这通常是平台监管的重灾区,因为司机和客户的线下交易难以监控,平台最多只能对双方的电话沟通过程进行录音。

但脱离平台监管,客户只能自担风险,在搬家过程中发生的问题,如临时加价、交通意外等均无法向平台维权,搬家能否顺利全凭司机个人的专业素养。

不过,平台也会监测司机的退单量,被取消的订单过多会被平台扣分,分数越低评级就越低,造成的影响是车型降级,例如一辆中型面包车只能接小型面包车的订单,相应的收入也会随之减少。但这对司机们的约束作用微乎其微,因为私下交易既不影响司机收入,还可以培养回头客,为他们积累私域客源,更有甚者,跟着平台跑几年订单后直接跳出来单干。

车型可自选,容量和价位不同

程刚透露,其实一般不同意走线下交易的都是办公类搬家,他们需要开具发票,也无所谓支出费用的多少,答应私下交易的大多是个人搬家。

平台规定,因路途产生的费用需要客户方自行承担。如果走高速,杨茜需要额外支出近两百元的高速费用,占订单总额的四分之一,这已经超出她的搬家预算。看出对方的犹豫,程刚提议:“如果你不赶时间,也可以走国道慢慢来,能省高速费。”

对司机来说,不承担过路费的情况下怎么开都是开,但去程的到达时间,会影响自己返程收工的进度,对此他并不在意,“我走哪条路都行,主要是替你考虑哈。”他反复强调。

沟通中,程刚一直在用为数不多的经验展示自己的贴心周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社会混得久,总有种“老油条”的气质,能省钱就不怕折腾,也善于在规则边界找活动空间。

上午11:15左右,杨茜坐上了货运车的副驾。中型面包车只留下前排位置,后面安装了挡板,全部用作货箱。

临近入夏,正午的阳光炙烤大地,座椅的胶皮味、汗味,混杂着货箱遗留下的味道,在空调冷气的搅动下扑面而来,直冲天灵盖,对晕车党而言是一场难以言喻的酷刑。网约车里的臭味曾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一阵讨论热潮,但鲜有人知的是,货运车内的臭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交谈中,程刚对接到这个跨城订单非常兴奋,“这单20多个人跟我一起抢,我都抢到了。”

其实司机们并不喜欢在城区跑琐碎的小单,一是平台抽成后到手的收入并不多,二是市区的路况繁忙复杂,耽误时间,并且频繁与客户对接耗神耗力,不如单纯开车省事。相比之下,跨城订单收入高,开车久,只需与一位客户对接,堪称“一单更比六单强”,这笔七百元的跨市大单,自然成为大家眼中的“香饽饽”。

除了当时在搬出地附近的距离优势,程刚成功的另一关键是充值VIP。事实上,通过会员权限对司机二次收取费用的做法已逐渐成为网约车的惯例,具体而言,就是让司机在平台充值VIP,从而享有优先派单的福利,实质上是付费购买接单的权利。

早在三年前,就有人吐槽这种“会员+抽成”的双重付费是在“薅司机的羊毛”,货拉拉给出的解释是,这种模式可避免司机绕开平台交易,从而保证服务质量,并且“会员+抽成”的合计收费比例并未超出合理范围,平台也并未强制司机充值。

被相关监管部门约谈后,货拉拉根据各地情况调整了会员费的比例。几年过去,货拉拉靠“混合变现”扭亏为盈,三次交表拟赴港上市,而会员制模式已辐射至全行业。

程刚感叹会员费贵时,向我们算了笔账。半个月时间,他流水进账五千元左右,按同样的强度,连月无休的情况下,可实现一万元左右的进账,但需要刨除租车的三千元,还有车辆的保养、充电等其他成本,净利润在五六千元。

遗憾的是,这个预期或许太过乐观。

02

租车中介的套路

程刚是在刷抖音直播时偶然看到货运司机的招聘信息,彼时他刚刚放弃快递员的工作赋闲在家,而放弃的过程并不愉快。

由于客户要求送货上门,但又无法约定在家时间,程刚提议放在丰巢柜自取,后来丰巢柜超时需要支付费用,电话沟通时双方都有些情绪化,客户一怒之下进行投诉。程刚向站点解释来龙去脉后提出辞职,随即要求支付半个月以来的工资,却遭到拒绝,站点给出的理由是不满一个月,最终在警察的调解下程刚才顺利拿到报酬。

货运司机的机会如同及时雨,将他从出租屋中解救出来,“我想着反正没事做,来试试。”谁知一来就被告知需要交付3000元押金,租下货车后,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以前并不知晓的扣款项目,而收入流水又是锁定的,只能按月提款,这让初来乍到的程刚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介绍人还在时不时向他推销贷款买车,说辞是以后不用交租金,赚的钱都是自己的。

程刚的经历并非个例,中介花式的忽悠手段下,不少受聘者含恨踩坑。

梁杰就是其中一个代表,“他们先问有没有可以上班跑货运的车,没有就说公司提供车,每月还租金,但是要贷款。”后面他才反应过来,如果真的是公司提供车,只交租金,应该从工资里面扣,而非让司机自己办贷款。

据梁杰回忆,公司告知他车子总价9万元,三年利息1万多元,加起来可能11万元左右。正常办的贷款应该是本金9万元,利息1万多元,但公司提出的是本金11万元,当时缺乏经验,沟通时又算的是每月租金,梁杰就没有在意。

正常上班两三个月后,梁杰被告知仓库货不多,由于工资是计件制,没货就代表没有工资,没办法就要出去跑散单赚点钱,但是这样收入依然有限。后来梁杰想要转行出去找工作,公司的人又来联系他说把车子租给公司,公司可以低价承租,签订租赁合同。

“例如车贷是3800元一个月,公司收3000元一个月,然后他们又去租给下一个人。但这里给你办这个事的中介还要收你3000元的中介费。”梁杰提到,中介费的价格和租金保持一致,为了少亏一点,他不得不同意。于是现在不仅一个月要亏800元,还被赚走3000元中介费。

更令人意外的是,公司一开始会正常给租金,但过两三个月就说账户有问题,让他去找人拿现金,这个过程中对方的态度非常消极,微信、电话不回,要不要得到现金全凭运气,如果收不到贷款还是得自己还,而车还在被公司用。没钱还的后果就是上征信黑名单,最后落得人财两空。

环环相扣、设计缜密,不少司机直到最后环节才反应过来,而蓝领群体受制于文化水平,通常缺乏留存证据、提出质疑的维权意识。

直到跟同行的交流渐多,程刚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坑了”。庆幸的是他并未被诱导贷款,可收费不透明足以让他对流水提现产生担忧,自己运气好不好,遇到的是不是骗子公司,还得半个月后才能知晓。

但至少,比起当快递员的日子,他对现状还算满意。程刚灌了口水,轻描淡写地讲起最近本市同行中流传的新闻——不久前两位网约车司机因在车内午休而中暑去世。

“开空调太费电,估计是想省钱吧。”他猜测。

这些活生生的案例面前,程刚没有要求太多。

搬家途中,恰逢南方多雨时节

暮春的天气变化多端,急雨忽至,狭窄的国道上很快潮湿一片。此时已过饭点,他在途中接到堂哥的电话,四十岁的人,不怎么会用智能手机,更遑论点外卖,程刚语气有些无奈,嘱咐堂哥下楼自己买点吃的。

电话的另一端在套四的合租房,兄弟俩一起租下其中一间,不大的房间里摆了两张单人床后,除了睡觉,再无支持其他活动的空间。

程刚挂断电话,白色的耳机线因为长期团在储物箱里已经有些发黑,随即耳机里响起音乐,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刚刚谈话间勾起的忧虑,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扫而空,也有可能是被快到目的地的喜悦淡化。

傍晚的近郊风景绮丽,鳞次栉比的产业园区旁,道路宽阔平坦,他开始细细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

03

抵达

从搬运、启程到抵达,一共耗时八个多小时,中途两次充电分别等候半小时。返程省去搬运的环节,加之夜间车少路况良好等因素,需要五到六个小时,即便按时到达,程刚回到家也已是凌晨。

搬家的超额运动量为打工人带来的直接反馈,是持续几天的萎靡不振,但对他而言,这只是最普通的一天。

如果要剪辑一张画面作为这段旅途的落幕,最合适的应该是雨停后进入城区的那个瞬间。雨后初霁,水汽弥漫在街头还未散去,夕阳斜射下,远山如黛。

程刚说,他想起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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