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辰那日，沈愿如答应要陪我一起过。
可我在游船上等了一夜，也没能等到她出现。
直到她的义兄特意上门告知，
我才知道，那天她陪着他一整夜。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祝福他们。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1
桃花树下，我精心准备的膳食已经凉透了，就连灯笼里的蜡烛也只剩最后一点儿，摇摇曳曳快要燃尽。
陆瑜叹气。
“大人，天快亮了。”
意思是，我的生辰已经过了。
意思是，我等了一整夜，沈愿如也没有如约而至。
我盯着遥远的天际涌出了淡淡的红色，太阳要出来了。
“陆瑜，把这些东西都丢了吧。”
天亮了，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我身为知府，还有公务要处理，不能只顾儿女私情。
没想到，我还没见到沈愿如，就先见到了顾有思。
处理完公务后已经是傍晚了。
太阳从湖面的东边儿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只剩余晖洒在湖面上。
我回到家时，顾有思已经等候着了。
他依旧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柔软的柳枝，被风一吹就会弯了腰。
见到我，顾有思起身迎上来。
“陆大人。”
我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他倒是也没客气，径直坐了下来，还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
“陆大人，在下前来是特意来同陆大人说声抱歉的。”
“昨夜我病得厉害，如儿放心不下便守了我一整夜，晌午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所以才会错过与你的约定。”
我压着怒火喝完了茶盏里的清茶。
然后对着顾有思笑了笑。
“沈姑娘对顾公子实在是关怀备至，那本官就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顾有思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知道我有多喜欢沈愿如，也知道我为了得到沈愿如的真心费尽了心思。
我也曾直言，天下之大，唯有沈愿如是我一生挚爱。
可如今，我后悔了。
二十岁的生辰，对我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我有多期待这个日子，沈愿如再清楚不过。
因为沈愿如曾答应过我，等我二十岁那年，她就要穿戴凤冠霞帔，坐着大红花轿，成为我的新娘。
那时她说，“阿昭，我会做一个贤妻良母，永远守在你的身边。”
可是，她守在我身边的日子，远远不及她守在顾有思身边的日子。
顾有思是她的义兄，我们三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从小我就喜欢沈愿如。
她说她也喜欢我。
只不过是顾有思身子弱，总是生病，身为义妹的她总该多照顾一些。
所以我总是忍让。
忍让到，在沈愿如心里，我永远排在最后。
2
见到沈愿如是第二日了。
她提着食盒，来了知府衙门。
毫不客气地将我面前的公文推搡到一旁，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放在我的面前。
“阿昭，前日我不该爽约的，可是有思哥哥病得厉害，我实在不能丢下他不管，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拿起一块糕点喂到我的嘴边，嘟着嘴跟我撒娇。
沈愿如总是这样。
她认定了我对她的心意，不管她做错什么事，只要跟我撒撒娇服个软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原谅她。
而我，永远不会真的生气，也不会真的怪她。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她，让她肆意妄为，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
付出感情更多的人注定要受更多的委屈。
只是沈愿如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永远毫无底线地包容你。
再坚定的心，也会在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后学会放手。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生气的。”
沈愿如愣了愣。
她似乎没想到，我竟然会如此平静。
若是以前，我总是会生气，埋怨她在乎顾有思比在乎我更多。
而那时，她就会沉下脸来，厉声指责我。
“他是我义兄，你怎么可以如此龌龊地猜疑我们两个？陆亓昭，你的心胸真是狭隘又肮脏。”
然后拂袖而去。
今日，沈愿如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
“陆亓昭，你心中不悦大可直言，不必装模作样。”
我笑笑，“为何不悦？”
“顾有思是你一起长大的义兄，他身子弱，你身为他的义妹，理应多照顾一些，我理解。”
沈愿如哑然。
这些话原本就是她用来说服我的。
如今我用这一番话回应她，倒是让她无话可说。
我将食盒拿开，又将公文重新铺在桌案上。
“我要忙公务了，你先回去吧。”
我没有再看她，专心致志地看起面前需要处理的公文来。
很快，我便听到食盒落地的声音，接着便是摔门而出的声音。
沈愿如生气了。
这是第一次，她同我撒娇服软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
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
无所谓，我只想快点处理好面前的公文。
3
我踩着月光回到家。
沈愿如正坐在那棵桃花树下。
夜风轻拂，吹落几朵桃花，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发髻上，肩上……
一见到我，她便提起裙摆朝我跑了过来，扑进了我的怀里。
“阿昭，今夜我补偿你一个生辰。”
她拉着我坐下，从怀里拿出来一枚玉坠子，自顾自地帮我系在腰间。
“阿昭，你不要生气，那天有思哥哥发了高热昏迷不醒，他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迷迷糊糊地还喊着爹娘……”
“你知道的，他爹娘是为了救我才被山贼杀害，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大病一场，落下了体弱的毛病……是我欠他的……”
“阿昭，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你别胡思乱想，好吗？”
我安静地听着她说话，也任由她将玉坠子系在我的腰间。
“玉坠子我很喜欢，阿如，谢谢你。”
沈愿如愣住。
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不解。
她轻声喊我，“阿昭……你别这样……”
我笑着拉着她的手，将她发髻上的落花拂去。
“阿如，我不会生气的。”
“顾公子的确是因为你才变得体弱多病，你理应多照顾他。”
“你放心，我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沈愿如沉默了，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她似乎想要透过我的双眼，看透我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想法。
只可惜，她看到的，只有满目的真诚。
我是真的不在意了。
沈愿如说要补偿我一个生辰，是真的费了心思的。
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又准备了我最喜欢的桃花醉。
我们推杯换盏，喝光了一整壶的桃花醉。
显然，她已经有些醉意了，双颊上染上了浅浅的红晕。
沈愿如醉意朦胧地靠在我的肩上。
她说，“阿昭，今年你二十岁了。”
“嗯。”我应了一声。
她抬头，双手捧着我的脸，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明。
“阿昭，你来我家提亲吧，我们成亲吧。”
四目相对，情意在我们之间流转。
似乎这一刻该是温柔美好，连落花都变成了一种祝福。
若是三日之前，我只怕会欣喜若狂，抱着她不肯松手。
但现在，我只是面带笑意，淡淡的。
“好啊。”
这是我期盼了许多年的。
也是我再也不想要的。
4
送走沈愿如后，我猛灌了自己两杯解酒茶。
“陆瑜，拿纸笔来。”
很快，陆瑜就将一切准备好。
我也很快地写完了一封信。
陆瑜站在一旁，眉头越皱越紧。
他犹豫着，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大人……你这是要进京去？”
“你不是已经和沈姑娘说好要成亲了吗？”
我盯着信纸上还没干透的墨迹。
其实，早在半年之前我的恩师徐大人便给我写了一封信，他告诉我，以我的能力和政绩，他可以举荐我到京城做官。
不但能连升两级，还能从地方官变成京官，前途无量。
那时我是动过心的。
我苦读多年，一朝中举做了官，为的就是为民请命，为国效力。
所以我曾打探过沈愿如的意思。
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告诉我，“不行！我绝不离开胤州，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有我的父母家人，更何况，有思哥哥身体弱，去不了远的地方。”
为了沈愿如，我拒绝了恩师的提携，依旧在这胤州做着六品知府。
可是她，时时刻刻地挂念着另一个男人，将我的一切都踩在脚底下。
说来说去，在沈愿如心里，我就是比不过顾有思重要罢了。
当初恩师叹气，说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却也说让我再考虑考虑，前途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如今我算是考虑清楚了。
自然是前途重要。
爱情虚无缥缈，再努力也是抓不住的。
可前途不一样，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5
我和沈愿如的婚事开始筹备起来。
原本她说，我要娶她，这些事情理应该我亲自筹备的。
可我却拒绝了。
“阿如，你知道的，我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来筹备这些。”
我的确是抽不开身的。
我要准备进京任职的事宜，也要准备好胤州的政务，到时候和新上任的胤州知府交接。
她嘟着嘴，满脸不情愿，却还是答应了由她的父母来筹备。
我以公事繁忙为由，几天没有去找她。
倒是难得的，沈愿如抛下顾有思主动找我。
那日是我休沐，她一大早就来了。
“阿昭，胤州新来了个戏班子，听说在京城都很有名，我们一起去听戏吧。”
我摇了摇头。
“那个戏班子去年就来过了，我已经看过他们所有的曲目。”
沈愿如眉头紧蹙，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去年，我曾邀她去看戏。
为了满足她大小姐的娇气，我特意花了三个月的俸禄包场，只为她能开心惬意。
只是她没有赴约，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戏院里，看着台上换了一出又一出戏，直到所有曲目都演了一遍，台上的人谢幕，我才明白沈愿如是真的失约了。
后来她才告诉我，顾有思一时兴起想要吃她亲手做的糖莲子，她便去了西边的湖里亲自去摘莲蓬。
我有些不高兴，埋怨她失约，她便十分不耐烦地指责我。
“陆亓昭，不过是看戏而已，京城来的戏班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胤州也多的是戏班子，下次再看不就行了！”
“有思哥哥身子弱，一向胃口不好，难得想吃我做的糖莲子，我怎么能委屈他？”
“你何必如此小气，非要和他争风吃醋！”
她语气冷漠又凌厉，说得我哑口无言。
只是心里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让我差点无法喘息。
沈愿如的确是回想起了这桩事。
她微微蹙眉，“阿昭，你是在怪我？”
我摇头，“我怎么会怪你。”
不在意了，自然就没有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埋怨。
沈愿如松了口气，然后挽住我的胳膊。
“阿昭，我今日的时间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去菩提寺吧。”
“听说那里求姻缘特别灵验。”
沈愿如挽着我胳膊的手不自觉地僵了，片刻后她才扬起娇羞的脸。
“我们快成亲了，是该去求一求姻缘的。”
……
去往菩提寺的路上，沈愿如十分体贴。
她主动给我喂糕点，甚至主动问我公务上的事。
往日里我们在一起时，我也提及过自己的公务，遇到一时难以解决的案子，也想听听她的看法。
可她总是不耐烦，皱着眉头注视我，然后冷言道。
“你那些公务说给我听有什么用？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只会让我跟着你一起烦躁。”
现在她主动提及，我却没什么想说的了。
“最近没什么事，都是平常公务。”
她似乎没有察觉我的避而不谈，反而是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阿昭是最厉害的，没什么事能难倒你。”
我笑笑，然后问她。
“在你心里，我当真是最好的？”
沈愿如没有犹豫，“自然！”
言语之间，有种与有荣焉的得意。
让我有一瞬间的错觉，在沈愿如心里，我是与旁人不同的，她对我的情意并非虚假。
只是这种错觉，真的只有一瞬间而已。
马车骤然停下，我们都一个踉跄，沈愿如直接跌入我的怀里。
还没等我们开口询问，外头便传来了火急火燎的声音。
“沈小姐，不好了，我家公子又病了！”
来人是顾有思的贴身小厮。
沈愿如瞬间睁大了眼睛，正欲起身，却还是坐在我的身边没有动。
她只是掀开帘子对着小厮吩咐，“病了就快去请大夫，来找我有什么用！”
小厮愣了愣，盯着沈愿如看了半晌，又看了看一旁稳坐的我。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继续道，“可是小姐，你知道的，我家公子不爱喝药，只有你说的话他才会听……”
“如果你不回去的话，只怕我家公子他会……”
小厮的话没说完，可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沈愿如犹豫了，她拉着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却不敢看我。
可她的犹豫，就是一种选择。
我拍了拍她尽力握紧我的手，笑着开口。
“阿如，你还是先回去吧，毕竟顾公子的身体重要。”
“求神拜佛下次再去也无妨的。”
反正我也习惯了。
习惯了顾有思总会在沈愿如陪伴我的时候生病。
习惯了沈愿如总会选择去照顾顾有思而抛下我。
以前我也提过，为何顾有思总是在她和我在一起时生病。
沈愿如就会沉着脸指责我。
“陆亓昭，别把别人想得那么龌龊！有思哥哥身体不好已经让他很难过了，你竟然还如此恶意地揣测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一次，我没有挽留，也没有拈酸吃醋，倒是让沈愿如犹豫了。
她捏着我的手，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阿昭，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笑了笑，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了捋。
“马上到菩提寺了，我还是去拜一拜，顺便帮顾公子祈求身体健康，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许是我的善解人意让沈愿如心里更觉得愧疚，她抱住了我。
“阿昭，谢谢你理解我。”
我没说话。
毕竟她走下马车时是那样的急切和担忧。
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
陆瑜气得直跺脚，“大人，你为何不留住沈姑娘呢？”
明明是她说的，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会陪着我。
我放下帘子，毫不犹豫地架着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行驶。
“想走的人留不住。”
沈愿如是。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