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死了，在清明节当天被车撞了。
当我被送进医院的时候，灵魂离开身体轻飘飘飞上了天，在一片迷茫中我见到了牛头马面。
“死者阮茵，死因车祸，死亡时间2025年清明。”牛头对着生死簿念道。
突然马面碰了碰他胳膊，小声说：“不对啊哥，现在刚2024年！”
牛头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两个人背过身去嘀咕了一会儿，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终于又面对了我。
“阮茵，那个……我们地府系统出了点问题，弄错了死亡时间，你本来要成为植物人，在床上躺一年以后在明年清明节才死去。”
“地府为了补偿你，可以提供两个选项给你。”
“一是，立刻死，地府允许你作为鬼魂在一定范围内游荡，陪伴自己的爱人；二是，活过来，作为植物人躺在床上，感受丈夫对你的全面照顾，一年后再死。”
牛头马面等着我做出选择。
此时，我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李少白，研究基因的著名科学家，当年可是研究院的“潘安”，追求者众多，最终却选了我做他太太。
虽然当时是闪婚，但是婚后他一直待我特别体贴，我破个手皮，他都紧张半天，咳嗽一声，都怕我感冒。
现在我出了车祸，他肯定伤心的不行。如果让他看着我的身体，怀揣着希望等一年，最后等来的却是我死亡的结果，那该有多伤心。
存有希望，最后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太残忍了！长痛不如短痛，我选择死！
“好！生死有隔，你作为鬼魂，要注意与阳间的人保持距离，否则你将灰飞烟灭或者阳人受损！我们明年再见！”
2.
很快，我周围从一片迷茫开始变得渐渐清晰，我又回到了医院。
医生刚刚宣布我的死亡，我的父母抱着我的尸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而我此生挚爱李少白，则是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死亡通知书。
“少白！茵茵生前最喜欢大海，曾经跟我们说过，有这么一天的时候，想要海葬……”我妈颤抖着对着李少白说。
“爸、妈，你们先回吧，茵茵的事情就交给我……”
李少白和我爸搀扶着我妈离开了医院。
我拼命的想离他们近一点，再近一点，但是靠近李少白到一定距离，我就被他身上的阳气挡住，无法再近身。
我不忍心看着年迈的父母痛哭流涕，也不想看到少白痛苦的模样，便离开他远了些，让自己闭着双眼飘在天空。
原来鬼魂也会困，也会心痛啊！
再睁眼，发现李少白在医院太平间里，对着医生在说些什么，很快来了两个人，把我放进裹尸袋，接着搬进了冷库箱。
我打了个冷颤，怎么回事？不应该尽快火化我吗？为什么来冷库？
工作人员走了，冷库里只剩下李少白一个人。他做基因研究，这家医院是合作方，但是他把我尸体存这里的冷库干嘛？
冷库里都是尸体，阴气重，我才得以稍微近一点看到李少白，他抚摸着我的脸，眼睛里却没有悲伤，沉静如水……
很快，他驱车回家，一路上也安安静静，这种安静持续到了我的头七。
头七到了，李少白还是什么都没做，没有白幡，没有火化，家里安静的像是我只是去出差。
我的尸体继续在冷库里躺着，他像往常一样，日常上班下班，做饭吃饭。
唯一不同的是，他吃饭的时候，会单独为我摆上一副碗筷，还要对着空气说话，也会在洗完澡上床以后，对着我的部分说晚安。
头七过的莫名其妙。
3.
翌日，李少白继续去实验室上班，只不过他去了大体老师存放库，我又得了机会近距离跟着他。
这几天，我发现了自己的活动范围就是我自己的尸体和李少白附近，我也了解了，只有李少白去了阴气重的地方，我才能离他近一点，但是持续不了多久，他阳气一恢复，我就又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李少白的办公桌竟然有些凌乱，感觉是搬走了很多资料，剩下的纸张随意的散落在地上，他也并没有收拾清理。
我好想问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过不用我操心，我爸妈先坐不住了，李少白的电话响起。
“爸，您让妈先别着急，茵茵生前签过自愿捐献遗体协议，现在她已经成为大体老师了……嗯……您跟妈解释一下，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李少白敷衍几句，挂了电话。
李少白在撒谎！我根本没有签捐献遗体协议？我明明喜欢大海，跟李少白说好要海葬的啊！
“李教授，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要不再考虑考虑？”隔壁研究组的王武出现在少白的办公室。
王武这个人，心术不正，他研究细胞再生的，总偷偷搞一些科学届不同意的伦理实验。
让我想起上次少白还跟我说过，王武找到他，想和他合作一项研究，如果一旦成了，两人都可以名留青史。只是这项研究，又是需要偷偷做违背伦理的实验。
当时我刚好去给少白送饭，一走进他办公室，就听到少白义正言辞的拒绝，两人大吵了一架，王武走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这次来找少白，王武又打的什么主意？这人真烦，少白是一名非常注重传统的科学家，怎么可能答应他，白费力气！
“好，我同意！”少白的声音传进我的“耳膜”。
“李教授早同意不就好了！咱们进度能快一倍！现在外国专家走了，现在只有咱们两个组，恐怕是不行！”王武显然也没有想到李少白会轻易答应，手头上凑不齐团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佟慧从美国请回来！我上次请她回来她都没同意，不过话里话外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消息，她现在未婚，连男朋友都没，这个圈谁不知道她在等你……”
“我知道，我已经跟她通过电话了。”
佟慧，我记得这个名字，她是少白的初恋，天才科学家，年少成名，她跟少白一直是科学届的模范情侣。
后来，两人研究方向不同，佟慧去美国深造，两人聚少离多就和平分手了。
但是，研究院的人都在传一段佳话，两个人是灵魂伴侣，相互等待对方，想要顶峰相见——如果这期间没有我的话。
没有我，这肯定是一段佳话；
有了我，李少白的爱变成了笑话。
我与少白结婚，纯粹是他爸妈病重，他着急找人结婚，我恰好又出现在他身边，见了没几面，我们就结婚了。
某日清晨，少白一改我生前为他准备的固定搭配，而是拿出了很久不穿的西装，打了领带，在镜子里左照右照。
没过一会儿，可能觉得有点隆重，又换了一身运动装。常年的研究生涯都没有湮没他的身材，还是那么挺拔。
快出门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套休闲西装，戴上了金丝眼镜，还在手腕处喷了香水。
最后他开车出门了——这条路我认得，是去机场的路。
4.
机场，他手捧鲜花，整个人温润帅气。对面，一个女孩子在向他招手，接着快速跑向他，一把抱住！
李少白的手抬在半空，停滞了一瞬，接着便紧紧的拥抱住对方！
我看着佟慧的脸惊呆了——跟我简直百分之七八十的一样！
等我再睁眼，两人已经到了实验室，而我，终于不在冷库，而是躺在了冰冷的实验室里。
在佟慧的指挥下，我的尸体开始被注入氮气，被电击，被注射液体。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老师，不懂这些研究上的事，但是我知道，这是李少白为了他的前程，用我来做禁忌实验，也是为自己的白月光的投名状……
看着跟自己相似的脸和李少白做的这一切，让我深刻的明白，不是她像我，而是我像她——我不过是佟慧的替身。
婚后第一次跟李少白去他的实验室，见到他的师兄弟和老师的时候，一众人都惊呆了。
当时的我只以为是自己穿的太好看了，现在想来，原来不过是大家看着我的脸想起了佟慧而已。
“少白，今天只是第一轮，咱们后面还有的忙！”佟慧对李少白说到。
“嗯，今天辛苦你了，有空的时候把实验日记补充一下吧！”
“刚刚做实验都没来得及吃饭，想吃你做的鸡蛋面，可以吗？”佟慧开始向李少白提出要求。
虽然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他白月光的替身，但是还是忍不住的心想，不要答应她！不要！不要！不要！
“好。”
如果鬼魂有眼泪，或许我可以染湿一整块帕子。
佟慧跟着李少白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家。
李少白娴熟的在厨房忙碌，佟慧经过餐厅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风铃。
“少白，这个风铃在餐厅好碍事，我走过去一次就被它碰几次，能不能把它收起来？”
“好”
我难过的不忍再看下去。
这个风铃是我们婚后第一年去旅行路上买的。少白平时工作很忙，好容易抽出来时间陪我去海边度假。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当时我们说好去旅行，但是少白临时爽约了，为了减少损失，我只好一个人去了目的地。
在旅行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天，我一个人在海边闲逛，一下就遇到了拎着箱子的李少白。
他甚至还穿着北方的羽绒服，在37度气温的海边热的满头大汗。
回酒店路上，我们一起买了这个风铃，它是我们美好爱情的见证。
而现在，它被另一个女人收了起来。
我转过头，闭上眼睛，鬼魂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5.
我的尸体继续留在那个冰冷的实验室，为他们的前途做着贡献。
不知道他们取得了什么成果，几个人欢欣鼓舞的样子，我却疼的密密麻麻，千疮百孔。
只听到佟慧在说什么第二阶段开始。
我的尸体开始被巨大的锥子戳洞，一个洞，两个洞，三个洞……一直均匀的，细密的铺满了全身。
接着好像在里面撒上了些东西，然后放进了一个巨大的培养皿里。
我不理解，为什么李少白会同意跟王武一起做这种实验？
很快，我的尸体上开始长出像蘑菇一样的东西，一团团一簇簇的，很是恶心。
或许他们都觉得我很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我离得太远，也听不太清楚他们在吵些什么。
吵到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李少白跟佟慧再次回到了我们的家。
现在的佟慧已经经常在我们家里留宿。少白每次也会贴心的为她煮上一碗鸡蛋面。
她洗完澡，刚好可以吃。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在餐桌前，聊着一些有趣的话题，时不时佟慧掩嘴笑着，汤汁也会溅到嘴角。
这个时候，李少白就会拿出纸巾，轻轻的为她擦去嘴角的污渍。
曾经少白对我的好，如今也是原封不动的给了别人。
也或许那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开始，不过是我偷取了佟慧的幸福。
6.
几个人前些天的争吵好像并没有影响少白的实验进度。我的尸体按时间继续摆放在了实验室。
只是这一次，尸体已经被一层毛绒绒的物体覆盖，仿佛蚕宝宝一样。
王武看到我的尸体后，大为震惊，但是更多的是喜悦，他的激动的声音穿透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我听到一些。
“你们快来看！阮茵的尸体在自己愈合！她的脸仿佛在睡觉！”
李少白和佟慧一起过去，几个人笑容满面，仿佛实验有了新的方向。
“少白！咱们很快就可以出论文！我联系美国的同事，咱们在核心期刊上发布，到时候诺某尔奖就是咱们的了！”
少白也终于露出了笑容：“谢谢你慧慧！”
佟慧说了什么，我又没有听清了，只看到他们两个人幸福的拥抱在一起。
是啊，学术界的一对璧人，时隔多年再次联手，攻破了一个难题，不论是旁观者还是亲历者，都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吧。
只是我好难过，好难过。
少白，如果你忘了我说过我最喜欢海，难道你也不记得我最讨厌吃蘑菇吗？
他约莫是忘记了，毕竟，现在我的尸体上长满了好像蘑菇一样的东西，最后又被白色的丝线包裹，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本来应该入海的尸身，此时此刻，仿佛是一个细菌培养皿。
培养皿里满是细菌，放肆侵蚀着可以侵蚀的一切。
7.
几位科学家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尸体上的菌丝好像很快就干瘪，消亡。
而我一开始好像睡着的面庞，此刻也变得无比灰暗，一幅死人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少白的声音先传来。
王武和佟慧好像都在安慰他。
几个人忙碌了一整夜，最后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开始穿着防护服，小心翼翼的把蘑菇从我身体里清理出来。
只不过，尸体经过了蘑菇疯狂的生长，又没有了蘑菇的填充，每拔掉一株蘑菇，我的尸身就留下一个干瘪且不规则的大洞。
如果说一开始的洞口还是均匀整齐的，现在的洞就是破损、不规律的。
尸体没有能力自己愈合伤口，我身上的大洞就这样明刺眼的袒露在那里，千疮百孔。
王武哭丧着脸，少白看着尸身发呆，佟慧在安慰着少白。
没有人在乎我的尸体怎么样。
我已经是鬼魂了，但是心脏还是刺刺的疼。
记忆中，少白最怕我疼了。有一次我刚学会做鱼，但是给鱼去刺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头，其实也就扎了几个小小的口子，都能让少白心疼半天。
一边为我认真清理伤口，一边警告我不许在自己做鱼，还告诉我生鱼刺扎进手指头容易细菌感染。
我还开玩笑说，他再絮叨一会儿，我伤口就愈合了。
8.
成为鬼魂的我，并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能靠家里的电子时钟确认时间。
这个电子时钟是我为少白买的。
少白一幅金丝眼镜迷倒很多人，实际上他高度近视。每天晚上的时候总是看不清挂在墙上的表。最后我给他买了一个床头的电子时钟。
这个电子时钟是兔子样子的，少白当时还嘲笑我幼稚。他嘴上说着嫌弃，实际上少白对这个兔子宝贝的很。
每次我出差，他都会对着兔子说晚安，他说那只兔子就代表了我，我不在的日子里，兔子替我陪着他。
而现在，这只兔子已经没有电了，时钟不再显示时间。
“少白，你放一只兔子在床头干嘛？我帮你收起来了！”佟慧在我们的卧室走来走去，顺手把兔子收进了柜子。
在厨房忙碌的少白，并没有应声，应该是没有听见。
不过，即便他听见了，或许也不在乎了。
今夜，两人喝了很多酒，好像聊了很多。
从一开始相谈甚欢，到后来不知道聊到什么严肃的话题，少白开始面色凝重，眉头紧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