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党而争命、君实有杀之——晋厉公诛灭三郤

伯虎 2024-05-04 12:43:35

从周简王十二年(前574年)下半年开始,立志于“尽去群大夫、立己左右”、而将晋国军政大权尽收于公室的晋厉公,因为忌惮、警惕已经占据了目前晋国三个卿位的郤氏家族的不断壮大实力,同时又在原本自己所制定的“收权、定政”的第一目标——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的精心布置圈套和策划转移视线、挑唆中伤郤氏的计策之下,晋厉公在不知不觉中便将预定的收权打击的第一对象给转移到了郤氏家族的头上。

之后,在栾书的策划下,晋厉公命新军将郤至担任晋国‘献捷使者’,前往雒邑向周天子奏捷。而郤至在按制度向周天子完成“献捷”仪式后,又落入了栾书早就布置好的陷阱,毫无防备地亲自上门去拜见了在雒邑担任王室大夫的晋国公室成员——公孙周。

而听到郤至到雒邑后居然去拜见了公孙周,彼此还详谈许久的消息后,晋厉公勃然大怒,认定了郤至将要与公孙周勾结,凭借郤氏家族的势力在晋国行废立之事(公孙周是晋厉公最有力的君位争夺者);从此,晋厉公开始对郤至乃至整个郤氏家族动了杀机,准备先下手为强,除去这个威胁到自己权威和君位的心腹大患。

就在晋厉公已经对郤氏起了杀心的同时,一件意外发生事情,更加促使晋厉公下定决心,要提前动手将原本的公室支柱、如今的晋国威胁——郤氏给彻底地铲除掉。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春,按照周礼制度,身为诸侯的晋厉公率领着晋国诸卿士大夫们及公室家眷出外,进行一年一度的春祭游猎活动,并举行宴会馈飨诸臣;而按惯例,当行猎开始时,要由国君象征性的首先发箭、射猎,然后其他的卿士大夫们再按照各自的官位高低逐一射箭,完成此次行猎仪式;随同国君参与春祭活动的公室内眷、女侍、寺人(宦官)们,是不能进行射猎的,只能在一旁观看仪式、侍奉国君饮宴。

但就在这一次的射猎中,晋厉公不知何故,在射出了第一支箭后,还没等其他卿士大夫们张弓,就让自己所宠爱的内眷妇人加入了射箭的仪式,作为国家栋梁的卿士大夫们反倒排在了宫眷的后面;晋厉公的这种做法,其实已经是属于违反周礼的不合礼制举动了。

对国君的这种不守礼制行为,诸卿士大夫们都憋着一肚子气,在轮到自己射猎时个个阴沉着脸、心不在焉地进行射猎,心中的怒气随时都可能爆发。在按官位高低、朝堂资历轮到身为新军将的郤至发箭射猎时,好歹射中了一头野猪,算是有所收获。

可晋厉公所宠爱的寺人(宦官)孟张,在郤至射猎时因为自己距离这头野猪更近,于是不顾礼法尊卑(自恃晋厉公的宠爱),私自发箭,也同时射中了这头野猪;之后,孟张又以自己的箭矢为凭据,抢在郤至之前拖走了猎物野猪,并将野猪献给了和已经内眷们开始饮酒作乐的晋厉公。

身为国家的重臣、朝堂八卿之一的新军将,郤至怎么能忍受区区一个地位低下的寺人的羞辱!因此,早就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郤至,在盛怒之下当着晋厉公的面引弓发箭,将不知死活、拖着野猪得意洋洋跑向晋厉公大帐处的孟张,给直接射死在春祭的现场。

被臣子当着自己的面直接射死了亲近的侍从,正在饮酒的晋厉公顿时大受刺激、暴跳如雷,借着酒劲愤怒地跳起来大喊:

“郤至无礼!欺辱寡人!”

随即,晋厉公马上命人召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前来,要他将郤至拿下,然后依律当场处置。

可栾书本人都还没来得及发表处置郤至的意见,随国君一同前来射猎的郤錡、郤犨就赶紧出面向晋厉公告罪,并进行劝解,请国君放郤至一马;而平日里和郤氏不和的荀氏(中行氏、智氏)、韩氏、士氏(范氏)、赵氏、魏氏诸卿也纷纷上前劝阻晋厉公,维护郤至。

(卿士们之间确实是有巨大的矛盾,但说到底这也是贵族们内部的事情;一个小小的寺人,竟敢倚仗着国君的宠爱来公开挑衅身份尊贵的国家卿士,这就是全体侈卿们所不能容忍的了;因此大家才站在一起维护郤至、一致对外。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晋厉公破坏礼法在先,才造成的)。

见郤氏三卿共同进退、如同一体,其他卿士也纷纷出面劝解,侈卿之间空前团结的情景让暴怒中的晋厉公顿时冷静下来,暗自思量——此时如果对郤氏发难的话,准备还是不足,不能够轻易地拿下郤氏。

因此,晋厉公忍气吞声、勉强作罢,‘接受’了卿士们的劝解,将无礼犯上的郤至赦免;随即,晋厉公意兴阑珊地宣布春祭射猎仪式结束,然后自顾自地返回了公宫中;这场风波就此在雷声大雨点小的过程中结束了。

但从此以后,晋厉公对郤氏的厌恶、忌惮之心愈发强烈,彻底铲除郤氏的决心也更加坚定(按照之前晋厉公制定的计划,还只是想单独处置郤至,而仅仅收取郤錡、郤犨的部分权力,削减两家的封邑,保留郤氏在晋国的一定地位,以为君权和公室的屏护力量)。

晋厉公要实施“去群大夫、立己左右”、夺回军政大权的计划,当然不能只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完成,他也有自己继位前后就刻意栽培的党羽亲信;这些亲信中,以胥童、夷羊五、长鱼矫三人最受晋厉公的信任和重用。

胥童,是晋国老牌卿士家族出身,他的曾祖父是晋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时的元从老臣、后来的晋国元勋胥臣。

当初,晋文公还是晋公子重耳时,曾经因为国内的权力争斗和内讧,流亡在外十九年,胥臣就是随重耳流亡的侍从家臣之一;他与赵衰、先轸、狐偃、狐毛、魏犨等人一起侍奉公子重耳,在外四处流亡,任劳任怨;要论功劳苦劳辛劳,胥臣都是晋文公得以回国继位的第一等功臣(之一)。

晋文公即位之后,胥臣以晋文公亲信近臣的身份顺利进入朝堂,先后担任了下军佐、上军佐的官职,是堂堂晋国六卿之一。而胥氏家族在晋国的内部的地位一度比肩狐氏、先氏、赵氏,更加高于没有随晋文公出外流亡的老牌贵族郤氏(此时的郤氏时任家主郤芮,还是晋惠公、晋怀公两代国君的死党,与晋文公是政治上的敌人)。

另外,胥臣在世之时,对一度中衰的郤氏还有推举之恩——郤錡的祖父郤缺,当年就是因为胥臣向晋文公大力推荐,才得以摆脱‘罪臣之子’的身份(郤缺之父郤芮,在晋文公即位后密谋作乱,失败后逃亡秦国,被秦穆公诛杀;而郤缺当时留在了晋国,但被降为普通国人,只能亲自力田谋生),得以出仕,并一路升迁,最终担任晋国执政中军将的。

但胥臣去世后,胥氏就遭遇了衰败的局面——胥童祖父胥甲、父亲胥克曾先后担任下军佐,但胥甲在卿位时,被时任晋国执政赵盾以‘抗命之罪’罢黜、驱逐,代以胥克接任下军佐;而赵盾去世后,继任晋国执政的郤缺为了报答、提拔盟友赵氏的子弟,又借故说胥克‘有痼疾’(就是有精神病),将其罢免回家,而空出来的下军佐位置,则交给了赵盾之子赵朔。

胥甲、胥克先后被逐出朝堂,导致胥氏家族因此而快速衰落,就此跌出了晋国顶级卿士家族的行列,成为了普通大夫之家,和胥臣在世时已经远不能相比了。

胥克被强行赶出朝堂之时,年幼的胥童已经懂事,全程目睹了这不公平的一切;因此,他成年之后极为痛恨郤氏的忘恩负义,时刻想要为家族讨回公道,并狠狠地打击、削弱不讲道义的郤氏。

而晋厉公继位后,正好也需要国内的次一等贵族家族来支持自己的‘去群大夫、立己左右’计划,家道中落、实力又尚存的胥氏正好符合自己的要求;因为这个原因,郁郁不得志的胥童就被怀有同样“削弱郤氏”心思的晋厉公给‘收入了彀中’,成为自己的得力亲信,时常随侍左右,协助自己策划、图谋“去群大夫”的行动。

胥童是因为和郤氏有着不可调和的家族恩怨矛盾,这才下定决心跟着晋厉公对付郤氏;而其他两人中,夷羊五之所以也要参与国君‘清除郤氏’的行动,则是因为自己家族的田地被郤氏家主郤錡看中,并强行抢夺过去,从而和也郤氏产生了极深的矛盾,所以被有心招揽‘与郤氏不和者’的晋厉公给看中、收归门下,然后参与到了“去群大夫”的计划中来。

至于长鱼矫,也和郤氏发生过龃龉,原因就是和郤犨争夺土地;不过,长鱼矫家族势弱,不但没有争过郤犨,还被郤犨借着郤氏的权势给抓了起来,公开在国都新田戴枷示众,就连其父母也一起被郤犨囚禁,然后锁在车辕上加以羞辱。因此,长鱼矫同样恨死了郤氏,在好不容易脱身后,就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向郤氏报仇。

晋厉公当然知道长鱼矫和郤氏之间的仇怨,随后就主动地招揽其参与自己的“灭郤氏”计划,并成为晋厉公的最得力助手(日后诛灭郤氏的行动中,就以长鱼矫最为积极,且亲自动手,可见他恨郤氏之深)。

当“射猎事件”发生之后,晋厉公痛恨‘无礼辱君’的事件挑起者郤至已经到了极点,同时也对出头力挺郤至的郤錡、郤犨两人怨恨不已,郤氏一族已经深深地触动了晋厉公的忌恨之心。于是,在结束春祭射猎仪式、返回公宫之后,晋厉公便和胥童、夷羊五、长鱼矫这三位心腹亲信日夜谋划,加快了对郤氏下手的行动准备。

刚开始的时候,晋厉公还只是计划要讨伐、清除郤氏别支所在的温氏(郤至被封在了温地,所以按照当时的惯例,也可以称为温至,以他为首的郤氏分支当然也能称为温氏),而暂时没有对郤氏大宗家主郤錡、别立为苦成氏的郤犨两家动手的想法(以分化打击、离间郤氏的内部团结)。

但在商议具体行动的过程中,胥童、夷羊五、长鱼矫都坚决反对只诛杀郤至,提议要么就不动手,要么就对三郤一起下手,否则攻击温氏时,郤氏大宗及苦成氏一定会因为家族利益相关的缘故,出兵救援温氏;而到那个时候,再想要缩小打击的范围,分化瓦解郤氏家族,可就不一定能由国君来掌握了。

于是,晋厉公决定采用亲信们的建议,抓住机会,将郤氏满门铲除,以绝后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晋厉公与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密谋,即将对郤氏家族动手的前夕,三郤通过一些私下的渠道,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了这个坏消息。

当时,郤氏家主郤錡不甘心坐以待毙,就这样被国君清除出晋国朝堂,于是准备发郤氏的私兵主动攻击国君,和晋厉公以及其他敌视郤氏的政敌来一个鱼死网破、死中求生;就算打不过公室的甲兵,再不济也要学着当年的狐氏(狐射姑)、先氏(先榖)一样,带领郤氏家族的成员流亡到国外去。

但导致整个家族被晋厉公所猜忌、痛恨,乃至要遭遇灭族危机的关键人物——郤至,在家主要奋起反抗、和公室死拼到底时,却一反常态地反对和国君开战,要严守臣子的本分。

郤至认为,郤氏是晋公室的分支,从始祖郤豹开始,几代人都是忠君爱国、屏藩公室的重要力量;维护国君尊严、保卫晋国安全的传统,不能毁在现在这一辈郤氏子弟的手里。

要是和公室发起内战的话,那么外部的强敌——楚、秦、齐等国一定会趁虚而入,攻击内讧中的晋国;而国内的其他强卿也会趁机夺取利益、扩大势力范围;这就不符合郤氏几代人以来所秉承的‘忠君佑国’思想了。

再者说,郤氏目前虽然实力强大,但那只是单独拿出来和其他卿士家族相比,真的要和国君为首的晋国其他势力开战,一则公室会联合其他卿士家族来联合攻打郤氏(就像当年晋景公攻灭先氏和赵氏大宗的情况一样),实在是打不赢;二则如果郤氏主动攻击国君的话,输赢暂且不论,郤氏日后还会落下‘谋逆弑君’的罪名,再也洗刷不掉,后世也会遭人唾弃。

因此,既恪守‘忠君’之道、又在面对晋厉公即将展开的攻伐前万念俱灰的郤至,在家族生死存亡关头的内部会议中,对郤錡、郤犨这两位本家总结了郤氏的应对,以及预言了家族最终的结局:

“人生在世数十年,靠的是信义、明智、勇敢这三个优秀的品质。坚守信义之人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君;明智聪慧之人不会去残害自己的百姓;勇敢英武之人不会主动地发动变乱去祸害国家。这三个品质是做人的根本,如果不遵循、导致失去了的话,即使死了,都还要遭受后人的怨恨,那苟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郤氏,数代以来都受国君的恩惠,才能享有如今的官爵和俸禄,成就了庞大的家族基业。如果不顾上下尊卑,而和国君采取对立相向做法的话(就是兵戎相见、相互攻伐),那郤氏的罪过可就大了。况且,国君他要是不顾礼法、滥杀无辜的话,虽然我们郤氏会消亡,但他也会因此而失去国人们的拥护,他今后的统治也不会安定的。郤氏,还是静静地等候国君的命令吧!”

在郤至的悲壮陈词之下,郤錡、郤犨也都接受了他的意见,没有去做‘乱臣贼子’的叛乱举动,而是恪守礼法,放弃迎战,绝不背叛国君。但晋厉公在胥童、夷羊五、长鱼矫等人的鼓动下,可没管郤氏的这些近乎主动就戮的举动,而是加紧动手前的准备,一定要发兵诛灭郤氏。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十二月,在经过了周密的布置之后,晋厉公突然对郤氏发动了进攻,让胥童、长鱼矫亲率公室甲兵八百人进攻郤氏的封地和私宅。大难临头之际,郤錡、郤犫、郤至实践了之前的诺言,果然没有发动郤氏私兵进行反抗,而是在国君的甲士到来之前,就纷纷在私宅中自缢而死,以主动自尽来显示郤氏对国家、对国君的忠诚和维护(春秋时期,先人们的思维方式和道德、信义水准,实在是后世人们所不能理解的)。

而三郤自主动尽之后,郤氏家族(郤氏大宗、温氏、苦成氏)的其他成员,也被一心想要报私仇的胥童率领甲士们给掩杀殆尽,郤氏的封地全部被公室所收回。就这样,晋国的老牌卿士家族郤氏,在晋厉公的蛮横武力征伐之下,就此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三郤之死,在其他史书上也有不同的版本————‘射猎事件后’,晋厉公想要发兵攻灭郤氏,又忌惮郤氏强大的私兵实力,害怕真的打起来,公室会占不到便宜,还有可能被郤氏反杀;于是,晋厉公命自己的另一个亲信名叫清沸魋的,去帮助胥童、夷羊五、长鱼矫三人,执行诛灭郤氏的计划。

在经过一番详细策划后,长鱼矫和清沸魋装成因事私斗争讼的样子,都手持着武器、揪住对方死命扭打,一边打一边往郤氏所在的官署处前行;两人抵达官署后,还大声地吵闹,要兼管国内法令的郤氏为他们辨明对错、主持公道。

当时,三郤皆在官署的堂上,听见堂外有人吵闹喧哗、要求诉讼的事情后,于是便召长鱼矫和清沸魋两人进来,准备在听取他们的诉说后,再行定案。

就在此时,堂下的长鱼矫突然用手中的长戈刺向了郤錡、郤犨,将毫无防备的他们给直接杀死在官署的大堂中。侥幸未死的郤至见势不妙,急忙从官署的内堂中跑出来,跳上门外的马车准备逃离,但长鱼矫动作飞快,也从官署内追了出来,追上了郤至的马车后,将郤至也杀死在了马车上。

当在公宫中的晋厉公得知三郤已死的消息后,立即下令发兵进攻群龙无首的郤氏,顺利地诛灭了剩余的郤氏家族成员。至此,在朝堂上纵横风云上百年的郤氏家族,也彻底地退出了晋国的历史舞台,重蹈狐氏、先氏的覆辙。

三郤死后,得到胥童、长鱼矫返回公宫奏报‘顺利灭郤’消息的晋厉公依旧余怒未消,吩咐胥童将三郤的尸体用牛车载着,拉到新田的朝堂上公开示众,再命其他卿士大夫们前来观看三郤的尸体,以此来威慑诸卿、显示君权,确立自己在晋国的‘至高权威’。

得到国君的诏命后,以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为首,其他卿士们——上军将荀偃(中行偃)、上军佐韩厥、下军将荀罃(智罃)、新军佐士匄都与执政一起来到朝堂中,观看、“查验”三郤的尸体。

可让栾书和荀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一次的‘查验’,差一点就让毫无防备的他们步了‘三郤’的后尘,直接陈尸朝堂之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下一篇文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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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虎

简介:专注于历史事件、人物探究,追寻鲜活的历史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