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钊死的那天，我在医院里生下一个女儿。
他父母不允许我参加他的葬礼，我抱着女儿站在门外目送他离开。
女儿五岁那年，我碰到一个和顾钊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
他说：“我来自过去，想知道十年后的顾钊有没有发大财。”
1
“你好，我是十年前的顾钊。”
我看着他，又哭又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钊有些着急，“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来自十年前的顾钊，只有十八岁，还是年轻的模样。
我把他带回家，女儿俏俏看到他，兴奋地抱着他的腿喊：“爸爸！”
顾钊一把推开俏俏，满脸惊恐，“小朋友，爸爸可不能乱喊的，我才十八。”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儿，只能跟她解释：“俏俏，这不是爸爸。”
俏俏用稚嫩的声音喃喃道：“可是他和爸爸长的好像呀。”
顾钊不可置信的问我：“这该不会真是咱俩的女儿吧。”
“不是。”我果断的否定。
我把俏俏哄睡后，一出房门就看到顾钊守在客厅里。
他迫不及待的上前问我：“现在的顾钊呢，我上哪能找到他。”
“你找他干什么？”我问他。
他激动的说道：“当然是看看我十年后是什么样子的 ，有没有发大财。”
我骗他，“他不在国内。”
顾钊一听，有些疑惑：“出国？我现在没这个计划呀。”
我敷衍道：“世事难料，你现在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的，早就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顾钊焦急的反驳。
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认真，我倒更希望他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当年他为了对我负责，不惜和家里人闹翻。
要不是为了让我去更好的医院生产，他也不会因为疲劳驾驶冲下跨海大桥。
我在心里问自己：“是否一切，还来得及改变。”
十年前我对顾钊一见钟情，青春校园里，最渴望的就是纯纯的爱情。
后来我对他死缠烂打，他对我从厌恶，到更厌恶。
“楚曼同学，我不喜欢你，你以后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
那时我还自信的回他：“我一定会追到你的，哪怕海枯石烂。”
毕业后的第一场同学聚会，顾钊喝多了。
我把他带到酒店，借着酒劲和他有了一夜情。
后来我怀孕，他知道后为了对我负责，放弃了出国的机会。
他父母极力的反对，他却大言不惭的说：“没有你们，我也可以过的很好。”
可是我们过的一点也不好，房租交不起，产检没钱去，连生孩子的一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一直到他死，他的父母都没有原谅他。
“喂，你愣什么神呢？”
现在的顾钊在我面前挥手，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握住眼前的手，郑重的告诉他：“回去后，离我远一点，尤其是毕业后的第一场同学聚会，千万不要去。”
“为什么？”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因为那天我又缠着你，跟你表白，让你很下不来台。”
2
顾钊抽出手，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习惯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问我：“你老公呢？怎么没看见。”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死了。”
他略表歉意，“对不起啊。”
气氛渐渐尴尬，我说了句：“早点睡吧。”转身回房。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还是起了个大早。
吃完早饭后，我准备把女儿送去学校。
顾钊自告奋勇的说：“我去送俏俏吧。”
“好呀好呀。”俏俏开心的原地跺脚。
我看了眼时间，只好答应，嘱咐他一定要把孩子看好。
下午下班后，我又去接俏俏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顾钊颓废的坐在沙发上。
我让俏俏先去一边玩一会，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抬起眼，眸中尽是失望，“我去找了几个大学同学打听了一下，他们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听他这么说，我稍稍放了心。
我和顾钊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确实很少人知道。
他问：“为什么就你知道呢？”
果然一个谎言的开始，就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我不是一直追你吗？所以对你的消息比较敏感。”
顾钊看了眼悄悄，“那为什么后来不追了呢？”
“因为我遇到更好的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愫，脸上的笑也变的僵硬。
“我还以为你多喜欢我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放弃了。”
怎么办，我后悔了。
如果我能早点放弃，是不是顾钊就不会死了。
“是啊，早点放弃，对谁都好。”
他翘起二郎腿，得意的说道：“等我回去后，就告诉十年前的你，你嫁的人不是我，让她早点放弃。”
我紧抿了一下嘴唇，嗓子沙哑，“好呀，你可一定要说，别让我继续傻下去了。”
俏俏喊顾钊陪她一起玩，他玩心正重，两人很快笑成了一片。
这一幕在梦中出现过很多次，如今变成现实，恍惚的有些不真实。
晚上是顾钊把俏俏哄睡的，两颗脑袋紧紧的靠在一起，仔细一看，俏俏长的更像他多一些。
我坐在床尾，就这么看了一夜，怎么都看不够。
顾钊包揽了送俏俏上学的任务，我也轻松了不少。
这五年来，我的生活就像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呀转。
累吗？不敢累。
怀孕的时候，我问过顾钊：“会不会很累，累就回去吧。”
他将我揽入怀中，一只手在我肚皮上打圈。
“很快我就能拿下一个大单，提成肯定不少，晚上我再去跑滴滴，多赚一些，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从来不知道累，一直在跑。
他说要带我过上好日子，像极了一个合格的丈夫。
可越这样，我越彷徨。
因为他从未说过：“我爱你。”而是一句，“我会负责的。”
3
顾妈妈曾歇斯底里的问我：“你不是爱顾钊吗，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死呢。”
我想过去陪他，但是俏俏的哭声把我拉了回来。
在这个世上，我还有俏俏，是顾钊留给我唯一的礼物。
今天的早饭是顾钊做的，他说：“我不能在你这白吃白住，总要替你分担一些事情。”
我尝了一下味道，和之前顾钊做的一模一样。
原来这家伙的厨艺，很早之前就这么好了。
收拾完碗筷后，我问他：“今天有什么打算。”
他擦干净手抱起俏俏，“等我把俏俏送到学校后，就回家看看我爸妈。”
我的心一紧，生怕他会发现什么，连忙说道：“你爸妈应该也不在家。”
“这你都知道？”顾钊诧异的问道。
我的手不自觉的抓紧裤缝，实在找不出理由解释。
这时门铃响起，我急忙去开门。
“俏俏，看叔叔给你带回来了什么礼物。”
来人是我和顾钊的大学同学刘宇，也是同学里唯一知道内幕的人。
几乎是第一时间，刘宇定在了原地。
此刻顾钊正站在我身后，怀里抱着俏俏。
刘宇一副见鬼的模样，盯着顾钊不敢移眼。
我把他推出去，关上门隔断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当我真相告诉刘宇时，他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你是说，里面那个是十年前的顾钊。”
“嗯。”我认真的点头。
“那他知道俏俏是他女儿吗？”
“不知道。”
我把骗顾钊的话都告诉了刘宇，让他帮我保密，同时配合我演戏。
刘宇看向紧闭的房门问：“那他会在这里待多久呢？”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很久吧。”
刘宇不理解，“那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你这是在剥夺他们父女最后的相处机会。”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么做有多残忍，如果残忍能换顾钊一命，我愿意去承担所有的后果。
“刘宇，算我求你了。”
这时顾钊推开门出来，看着我们说：“俏俏上学该迟到了。”
我和刘宇目送着他抱着俏俏离开，一时感慨万千。
下午顾钊带着俏俏一起来接我下班，出门看到一大一小在等我时，时间仿佛静止。
多么美好的画面，让我不舍的过去，怕打破这珍贵的一幕。
我陪着俩人去了游乐场，他们在玩，我在看。
吃饭的时候，顾钊问俏俏：“玩的开心吗？”
俏俏举着勺子，一脸的兴奋，“开心，爸爸。”
俏俏的称呼让我一愣，在看顾钊，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想他应该是看俏俏可怜，不忍心拒绝她吧。
“俏俏，这是叔叔，不能乱喊人。”
我义正严辞的纠正俏俏，却换来顾钊的责备。
“你跟孩子计较什么，不就一个称呼嘛！”
我表情严肃，“你会陪她一辈子吗？如果不能，就不要给她希望，不然你离开的那一天，她会比谁都难过。”
顾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和我道歉。
我抱起俏俏，头也不回的离开。
俏俏躲在我的怀里，偷偷去看跟在身后的顾钊，我一把按住她的头，不让她看。
不能留恋，不能不舍，不能心软。
回家的时候，刘宇还在。
他接过孩子，对站在门口的顾钊说：“家里住不开了，你再找个地方吧。”
顾钊没有说话，我能感受到他在等我的决定。
背对着他，我语气决绝。
“确实住不开了，你走吧。”
我不敢回头，怕他发现，我早已泪如雨下。
4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水，移步进了厨房。
和平常一样，做饭，吃饭，陪俏俏玩游戏，再哄她睡觉。
仿佛顾钊从未来过，我们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
对面楼里走廊的灯亮了一夜，我就盯着看了一晚上。
几天后，一脸憔悴的顾钊出现在我家门前。
他上前几步，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委屈的说道：“我找不到我爸妈了。”
我这才想起，顾钊死后，顾爸爸担心顾妈妈触景生情，早就搬了家。
“你没有其他人可以投靠吗？”我轻声问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
亲戚、朋友、同学，都没有联系。
我们的事情好像见不得光，偷偷藏起来，悄悄过日子。
我一直认为 ，那是因为顾钊不爱我，不想让我进入他的圈子。
以后分开，不会有太多牵扯，也不需要跟太多人解释。
“你在这里，还会待多久？”
他的声音从肩膀传入耳中，“半个月。”
我的心微微一颤，才半个月。
“好吧，那这半个月你就先住我家吧。”
俏俏见顾钊回来了，开心的又蹦又跳。
孩子的情感是最直接的，她对顾钊的喜欢，发自肺腑，血浓于水。
这次顾钊回来，有点不一样了。
变得沉默寡言，还经常一个人发呆。
这晚俏俏发烧了，我连夜带着她去医院打针。
顾钊一直跟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我抱着睡着的俏俏，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顾钊出去买了一瓶水，递到我面前。
“楚曼，辛苦了。”
他把俏俏从我怀里抱过去，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交接时，不小心碰到他温热的手背。
我偷偷摩挲自己的指腹，贪恋刚才的感觉。
转头对上顾钊的眼神，十八岁的眸光里，仿佛看到了二十八岁的沧桑。
“我是俏俏的爸爸，对不对。”
他问的很肯定，好像只要我说不是，就是在说谎。
我紧张的搅动着手指，低着头如同犯了错的孩子。
我哽咽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怕吵醒俏俏，他的声音极低，却听的真切。
“楼下超市的阿姨，问我什么回来的，跟我抱怨你一个人带着俏俏有多么的不容易。”
“我明明是第一次去，她却像个熟人一样跟我聊天，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
“所以，是我抛下你和俏俏，独自一人去了国外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我差点笑出声。
原来他只是知道了一半，还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我仰起头，态度变得不友善，“对呀，你知道自己有多坏了嘛。等你回去后，一定要离我远一点。”
沉默片刻，他问我：“你知道我现在的手机号吗，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叫他回来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