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姐姐一家三口要回国，伍越比我还激动。
为她安排衣食住行，事力亲为。
我们结婚五年，他从未如此对过我。
买菜的路上，我精神恍惚摔倒在马路上。
对面车辆疾驰而来。
我闭上眼，想着：若是这样结束生命，他会担心吗？
1
再次醒来，入眼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刺鼻的药水味。
一张憨厚老实的面孔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看见我醒来，他很高兴。
这是谁？
我为什么在医院？
“大闺女啊，你可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男人一口方言，不住的道歉。
我听了许久，才听明白。
原来我摔倒后晕了，幸亏他方向盘打的及时，没有压到我，但也蹭到了我的胳膊。
原来，我没死啊！
死里逃生，却也没有觉得开心。
对大哥送我来医院表示了感谢，这种突发情况，错不在他，我不会追责。
那位老实大哥离开后，伍越匆匆赶来。
“棉棉，对不起，刚刚有个会议，实在走不开，你没事吧。”
跑的太急，他鬓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没事。”
我抽了一张纸巾，细细给他擦着汗。
叮，微信消息，是应诗乐。
“棉棉，我三天后的机票。”
伍越也看到了，难掩兴奋。
“乐乐三天后就回来了！”
看着伍越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颜，我仿佛被什么东西摁住喉咙。
“车祸的事情，你没有告诉乐乐吧？”
“没有，不想她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语气带着一丝庆幸。
我甚至不敢去辨认，这丝庆幸是因为什么？
是真的怕乐乐担心？
还是怕乐乐知道，责怪他没有好好照顾我？
习惯性的把难过咽到肚子里，医生拿着化验单走了过来。
“应女士，您怀孕了，是宫外孕。”
2
从住院到手术，是伍越一手安排的。
找了认识的人，当天就做完了。
“棉棉，我们还会有宝宝的。”
伍越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
他在医院陪了我许久，直到很晚才和护工换班。
护工是个很热心肠的大姐，看我许久不说话，一边给我整理着被褥一边安慰我。
“妹子啊，别难过了，刚动完手术，得保持愉快的心情。”
“可能是你和孩子的缘分还没到。”
“妹子啊，你还年轻，身体好，孩子以后再生。”
“看你和老公那么恩爱，他一看就是个大忙人，还陪了你大半宿，你好好养身体，等出院后要孩子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你和你老公看着就是疼孩子的，孩子知道了，肯定也愿意找你们当爸爸妈妈。”
我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
我躺在病床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温暖却又冰凉。
3
结婚五年，伍越说我们还年轻，不急着要孩子，措施一直很到位。
没想到第一次怀孕，却是宫外孕。
医生送来检验单的那一刻，我甚至想，若是这个孩子能正常生下来，伍越会不会多爱我一点。
这种卑劣的想法一出现，我就对自己又厌恶一分。
医院妇科病房，到处都是新生妈妈的喜悦，与我格格不入的喜悦，仿佛在无声的指责我，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所以孩子才不会愿意到我身边来。
我不想继续呆在医院，第二天我就要求出院。
护工大姐忧心忡忡的劝我，甚至给伍越打电话一起劝我。
不知道伍越说了什么，护工大姐叹了一口气。
伍越上午开会，安排了他的助理给我办了出院手续。
离开的时候，护工大姐还在不断地嘱咐我。
“妹子啊，回家好好养身体，别多想，听你老公说，你家里有保姆，一定要吃好，这女人啊，动了这手术，这几天身体一定要好好照顾。”
我淡笑着感谢了大姐的好意，然后快速逃离了这个地方。
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的温暖，只会让我觉得难堪。
4
回到家的时候，一向喜欢加班的伍越竟然已经在家了。
客厅里堆满了东西，有衣服，鞋子，包包，装饰的台灯，香薰，窗帘，花瓶，鲜花。
却都不是我喜欢的。
甚至婴儿用品都准备齐全了。
伍越正吩咐人打扫客房，甚至不惜亲自动手。
五年来，他动手做家务的次数一只手都嫌多。
屋外艳阳高照，晴朗的如同伍越的心情。
“棉棉，你回来了？”
伍越笑的开心，对于昨天刚刚失去的那个孩子，他并不悲伤。
或者，乐乐明天回来的喜悦已经完全掩盖掉那微不足道的伤心了。
“你说乐乐会不会喜欢这个房间的布置？”
“你是她妹妹，再想想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她都三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一定要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
伍越越说越兴奋，他也许并不想听我的意见，只是想和我分享他的喜悦。
对他的妻子，分享着因为另一个女人而产生的喜悦。
“家的温暖？她回应家才能感受到吧。”
嫉妒让我口不择言。
这话一说出来，我和伍越都沉默了。
他不满的看着我，而我，更加唾弃我自己。
“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晚上，伍越没有回房。
厨娘刘婶为我炖了补身子的汤，苦口婆心的劝我喝了。
5
第二天早上，伍越主动敲了房门。
“棉棉，我的错，对不起，没有顾忌到你的心情。你刚从医院出来，我应该多关心你的。”
他把我搂在怀里，语气愧疚又心疼。
他心里也是有我的，会主动道歉，承认错误。
我多想就这样骗自己。
可我又清醒的知道，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今天乐乐回来，他不想让乐乐担心。
可是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和往常一样，假装他是担心我的。
今天乐乐回来，我，也不想被她同情。
冷战就这样结束。
乐乐从机场出来的时候，一看到我，就朝我跑了过来，狠狠的抱住我。
“棉棉，我回来了。”
伍越礼貌性地虚抱了她一下，彬彬有礼，就像个绅士的老朋友。
“欢迎回来。”
“小姨，你和妈妈一样漂亮。”
视频里见过无数次，这是第一次现实见面，也许，是因为我和应诗乐，是双胞胎的缘故，第一次见面，丫丫就表现出对我的喜爱，一路上都黏在我身边，连她妈妈都不要了。
“小姨，我和你说哦，我们家有一个好大的柳树，我最喜欢的…”
回家的路上，丫丫像个小天使般，迫不及待的和我分享这她所有的生活。
叽叽呱呱的，我的心，好像都被填满了，没有那么干涩。
而我的老公伍越，一路上，他扮演着老朋友的角色，说着这些年青城的变化。
每路过一个地方，他总能说出现在与三年前的不同，如数家珍的介绍，每次还不忘补充上一句。
“你要是想去看看，可以让棉棉陪你。”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被精心收拾的客房，无一不合她的心意，伍越看着笑得高兴的乐乐，也跟着开心，甚至连毛孔都透漏着喜悦。
“这些都是棉棉和我一起布置的。”
只要有我在，他就能把自己的关心变得理所当然。
当然，沉浸在幸福里地伍越，根本感受不到姐夫频频投来的异样目光。
“棉棉，辛苦啦。”
乐乐惊喜的看着我。
“没事，你喜欢就好。”
其实，我更想拿起旁边的扫把，将这个完美布置的房间砸个稀巴烂。
“丫丫，这是姨姨给我们准备的房间哦，丫丫喜不喜欢？”
“稀饭。”
“喜欢什么？”
“喜欢姨姨。”
“那你要说什么？”
“谢谢小姨，丫丫最爱小姨了。”
两岁的外甥女冲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笑的那样纯粹，纯粹的更加激发了我心底压抑的狂躁。
6
十五岁那年，我初中毕业，即将走出河山村，去镇上的工厂打工。
应诗乐突然出现，说我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我的家在千里之外的青城。
她说我三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被卖到河山村，给我养父母的脑瘫儿子做童养媳。
听说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冬天要在冰凉的水里洗衣服，炎热的夏季要负责收麦子，应诗乐抱着我痛哭。
我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指甲里都是做农活留下的黑泥，头发干枯的像柴火，被这个干净的大小姐抱着，我手足无措，只能傻站着。
仿佛一个梦，一个做梦都不敢想的美梦。
哪怕她拿着DNA检测报告，在镜中对着我们相似的眉眼，我依旧不敢相信。
回到应家，爸爸冷冷地看着我，说我害死了我妈妈。
当年走丢后，我妈妈忧虑过甚，发了疯的找我，无数次收到消息，无数次失望，悲喜交加，三年前去世了。
而他身后站着一个很精致的女人，笑的很疏离，怀里抱着一个白嫩嫩的孩子。
“小伟，叫姐姐。”
“这个臭臭的脏脏的才不是姐姐，我只有乐乐姐。”
哪怕我已经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是在这些锦衣玉食的人眼中，我的脏臭都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笑着说童言无忌，只有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应诗乐把她的昂贵的护肤品都给我，用她漂亮的衣服给我打扮。
慢慢的，长满茧子的手不再粗糙，干枯的头发有了光泽，暗沉的脸庞也变得红润，身上也香香的，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
轮廓与应诗乐越来越相像，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
可我还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卑微是刻在骨髓里的。
用我爸爸的话，乞丐就算是穿上龙袍，也当不了皇帝。
7
我不懂得餐桌礼仪，从没用过刀叉，闹出来笑话，引得众人耻笑。
哪怕后来我把所有的餐桌礼仪学的比姐姐还好，骨子里也永远忘不掉众人的耻笑和父亲的嫌弃。
还有一次晚宴，应诗乐定制了一模一样的礼服，我们一起参加。
所有人都会赞扬姐姐漂亮美丽，自信大方。
转身嘲笑我，乡野出来的，再昂贵的衣服也盖不住穷酸样。
“丑小鸭就是丑小鸭，真以为变得成白天鹅啊？”
我进高中的第一周，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
爸爸就不让我去学校了，给我请了许多的家教单独给我补课。
他不会在乎在村子里长大的我根本没有接触这些知识的机会和时间，他只会说我笨，说我给他丢脸。
应诗乐会带着我去认识她的朋友，看到畏畏缩缩的我，她们只会同情，或者嗤笑。
哪怕她们藏得很好。
被认回应家之后，我就像是掉进凤凰窝里的黑山鸡，再怎么伪装成凤凰，也是假的。
就那一身黑黢黢的毛，永远都是被一眼看穿并被耻辱的污点。
所有人中，伍越，是唯一一个，看我的眼光让我感觉到善意的。
他真心的待我好，会主动帮我，会维护我。
一个花季少女，在最不堪的时候，被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子守护。
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灰姑娘遇到了白马王子，悸动一发不可收拾。
哪怕后来知道了真相，那颗奔向他的心，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知道要嫁给伍越的时候，我兴奋的几天没睡着。
我终于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我爸爸也是第一次用满意的口吻对我说话：“和伍家联姻，你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8
乐乐在我家住的第一晚，伍越在我身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会儿说“刚回国不知道乐乐会不会认床”，一会儿说“丫丫那么小，会不会水土不服，棉棉你要不去看看”，一会儿说“忘了看关没关窗了，晚上还是挺冷的”。
哪怕我一句话都没搭理，他一个人也和我“聊”的特别欢乐。
爱屋及乌，他这份伟大的爱，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第二天一大早，伍越就起来让厨师做了一大堆青城的特色小吃，还有一些老字号的早点。
每次去都要排好长的队。
因为伍越喜欢吃，我经常早起排队去买。
结婚后，第一次吃到他买的早点。
明明是众人趋之若鹜的美味，我却尝不出任何的味道。
“乐乐，尝一下这个，棉棉很喜欢吃他家的包子，我记得你们口味很像。”
原来，他一直以为，喜欢吃这家早点的人，是我。
买了五年的早餐，身边人却没有发现，每次我都只买了一份。
给他。
“真的很好吃，棉棉，你真会吃。”乐乐笑的一脸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