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王大志（身边朋友的人生故事）

我叫王大志，今年53岁，如今和老伴在县城里安了家，抚养着只有两岁多的女儿。

我是一个农村人，老家在四川乡下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山村。

在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老农民，他们养育了我和弟弟、妹妹三个子女。

我从小就喜欢读书，初中毕业后，还在镇上念了两年的高中。

但后来母亲生了病，需要钱治疗，家里就更困难了，我只好辍学回家，帮着父亲干农活。

但我并不甘心，从此以后的人生，就永远和田地，庄稼打交道，我也想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所以，当我们县上开始征兵时，我得到消息，就赶忙去报了名，想到部队上去历练两年。

我的个子挺高，有1米75，身子也还长得壮实，所以身体检查都符合征兵的要求，那年冬季，我如愿去了部队。

在部队上的生活，是我人生中最充满新奇，也是最值得我回忆的时光。

虽然别人都说，部队生活艰苦，但我觉得，我当兵的三年时间，比起我小时候温饱都成问题的农家生活，还是要好上无数倍。

但我性格比较内向，虽然内心丰富，却不善交际，所以在部队上，我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

三年后，我就如大部分的退伍军人一样，又回到了老家生活。

当时，我们村上的小学因为比较破旧，外面的老师都不愿意来，村干部觉得我读过高中，有些文化，又当过兵，便提议我去村小学做代课老师。

我觉得，做一名人民教师，服务村里邻居们的孩子，是一项很高大尚的工作，虽然做代课老师的工资不高，但我还是欣然前往。

在村小教书，那时候村小只有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学校一共才只有4、5个老师。

老师们几乎是全能的，不仅要几个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同时还要教思想品德，音乐或者美术，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得满满的。

我在村小教书的时候，不管是学生，还是村子里的父老乡亲，大家都叫我王老师，听到这称呼，我心里总是很自豪。

不久，亲戚就给我说了一个对象，是我们邻村的一个女孩子，名叫陈秀英。

等我们见面时，我才发现她竟然是我初中的同学，只是同年级不同班而已。

秀英也是一个比较害羞的女子，个子高高的，皮肤也很白净，说话斯斯文文的，我对她很有好感。

我在学校做代课老师，还当过兵，自然比一般的农村青年更受村民尊敬一些，所以秀英对我也比较满意，我们见面后，几乎都是一见倾心，从此就正式交往起来。

我和秀英结婚后，她就成了我们家里的主劳力，不仅承担起田地里的农活，还要操持家务，侍奉我的父母，村子里的人都夸秀英能干，贤惠。。

我们结婚的第2年，秀英就为我们王家生下一个小公主，我父母一直跟着我和秀英生活，他们抱着胖孙女在村子里晃悠，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我在学校里教书也比较顺利，农村的孩子都比较淳朴，也很听话，所以我的教书生涯一直坚持了很多年。

但是随着当地教育的改革，许多村小都合并到了镇小学，或者县上的小学。

我所代课的村小，因为位置太偏僻，学生越来越少，就合并到了乡完小，在这所村小学教书的老师们，也都去了乡完小继续任教。

而我只是一个代课老师，没法像民办老师一样通过考试转正，我们村的小学校一关门，我也只能结束了14年的教书生涯，从此失了业。

当时女儿小凤刚上初中，父母的年龄都大了，我正处在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我 供养的尴尬年龄，心里颇为着急。

如果我们两口子单纯靠种地，根本难以维持一家里的生活，所以我必须要另寻出路，才能解决生计问题。

当时，我们村里有很多青壮年，都结伴去了离乡下40多里路的县城打工。

我觉得自己还有点文化，无论到县城里做什么工作，应该都可以养家糊口吧？

于是我就告别了父母和妻子，只身前往县城里找事做。

但是，我们县城的工业并不发达，虽然比乡下热闹，但还是比不上大城市就业机会多。

我在县城的小旅馆住了两三天，到处去应聘工作，却一直没有结果 。

我虽然教了10多年的书，但是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也不会使用电脑，自然没法应聘公司里的文职工作。

县城里仅有的几个，平日里也没有招工人，我四处碰壁，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后来，我好不容易在一家宾馆看到招保安，就再也不敢错过机会，赶忙前去报名。

宾馆的人事经理看我长得高高瘦瘦，而且还持有退伍证，终于对我点头说：

“虽然你做保安工作，年龄有些超标，但你有退伍证，我相信军人的素质，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我欣喜万分，在那个时候，能够做保安工作，对于当时走投无路的我来说，无疑是一个香饽饽，我自然是万分珍惜。

我去了这家宾馆，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宾馆里包吃包住，我好歹在城里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我在宾馆里上了半年的班，有一天轮到我换休，我在车站附近闲逛时，居然碰到了我们隔壁村的一个同乡。

老乡姓曾，比我大几岁，我叫他曾哥，曾哥正蹬了一辆客三轮车，在车站附近等待顾客。

我和曾哥打招呼，他看得我很高兴，还给我发了一支香烟，我摆手推辞了，因为我没有抽烟的习惯。

曾哥问我在县城里做什么工作，我就告诉了他实情，曾哥是个爽快人，他直接就笑着对我说：

“我知道你们做保安工作的，虽然穿得人模人样，但工资不会很高，还不如我们蹬三轮车呢。”

我抬头，有些怀疑地望着他，曾哥就说：“王老师，不是我吹牛，你别看我在外面整日晃悠，好像挣不到什么钱，但我一个月轻轻松松也能挣1000多块钱，是不是比你们做保安强？”

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在宾馆做保安，一个月不缺席，工资也只有700多块钱，和曾哥比较，真的就少了许多。

想到曾哥只读过小学，比我的文化低，却在县城混得比我好，我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如果说我不羡慕他的收入，那肯定是假的。

曾哥笑着说：“王老师，我告诉你，我们村里有很多男子，现在都在县城里蹬三轮车，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能挣钱，就是好汉，你说对吧？”

我赞同地点头，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

曾哥继续说：“王老师，要不，你也去租个拉客的三轮车，和我们一起去挣钱，怎么样？”

曾哥的话，让我心里有几分心动，但我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我身上的那点文化，以及我做过10多年代课老师的经历，都让我有些自诩清高，不愿完全去从事体力劳动。

如果我和曾哥他们一样去蹬三轮车，完全靠着出卖体力，做着社会最底层的工作，那么家里人，村里人，还有我教过的那些学生们，他们又会怎么看待我呢？

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听从曾哥的建议，去蹬三轮车挣钱，而是继续留在了宾馆里混日子。

但是不久后，妻子秀英就带着我母亲来县城里治病，母亲那段时间身体极不舒服，到医院检查时，竟然被诊断出了胃癌。

为了给母亲治病，我们家里几乎是倾家荡产，却也无力支撑母亲的治疗费用。

我只好到处去找亲戚借钱，可大家都是种地的农民，家里也拿不出多少钱来。

那时候，我才有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切身体会，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特别是在亲人需要钱治病的时候。

我立刻去找一个曾哥，让他帮我打听，到哪里可以租到客三轮车，我也想要加入他们的行列去挣钱。

当时县城里的客三轮车，都是上了牌照的，一辆拉客的三轮车，租金要1万多元。

曾哥帮我找到车后，我只能求车主，让我按月付租金，三轮车车主知道我的情况后，也好心应允了我的请求。

我辞去了保安的工作，为了多挣钱，我总是蹬着三轮车，起早贪黑游走在大街小巷，生怕放过一个顾客。

有时候，老乡们去菜市场搬货，下货，也都会叫上我，下货的差事虽然比较累，但是来钱快，我还是非常愿意干的。

虽然蹬三轮车搭客的活计，似乎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只要我舍得吃苦，多载客，收入的确要比做保安高了许多。

可是母亲的病太严重，虽然我和妻子积极带她去医院治疗，母亲还是在9个月后，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时候，我在县城里租房住，妻子秀英便也来到县城，找了一个学校后勤的工作。

这样，秀英不仅也有了收入，而且她还能帮我做饭洗衣，我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每天回到出租屋就有热饭热菜，出去跑三轮车也更带劲了。

女儿小凤在我们老家镇上的中学读书，她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不仅学习非常刻苦，她知道我和妻子挣钱不容易，在生活上也非常地节俭。

在学校里，她从来不去打荤菜吃，总是吃最便宜的水煮白菜，我听说了，就责备女儿说：“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怎么行呢？营养跟不上，身体会受影响的。”

女儿却笑道：“我每天都有吃肉菜啊，同学们饭盒里不吃的肥肉，都会夹给我吃，我也不嫌弃的。”

听到女儿这么说，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都是我的无能，才让女儿过得如此卑微和勤俭啊，我真是太对不起女儿了。

我父亲一直在乡下种地，帮我们照料家里，女儿也很孝敬她的爷爷。

每个周末学校放假，女儿小凤就会把省下了的生活费拿到镇上买肉买菜，然后拿回家煮给她爷爷吃，让她爷爷能补充营养，她自己却吃得很少。

我父亲心疼孙女，就总是劝她多吃点，可女儿总是笑着说：“爷爷，我在学校天天吃肉，都吃厌了，这是我专门买给你打牙祭的。”

小凤没有补过课，却凭着她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大学。

她对我说：“爸，你没能再当老师，我是你女儿，就一定要帮你弥补这个遗憾，今后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我和妻子都很欣慰，女儿能够如此听话和懂事，我们的一切努力，就都是值得的。

小凤大学毕业后，就应聘到了外市一所私立学校教书，工资挣得比我多，我自然非常开心。

女儿说：“爸，你的年龄也一天天大了，做事就不要那么拼了，保重身体要紧，挣钱的差事就交给我吧！”

我和妻子笑道：“你顾好自己的婚姻大事就行了，爸妈还想挣点钱，在县城里买一个房子，这样你回县城也有一个家了。”

我和妻子挣了钱，也都攒了起来，在女儿24岁的时候，我们就在县城里花了50多万，买下了一套90多平米的商品房。

我们对女儿说：“小凤，你赶快找一个对象，以后爸妈就把房子送给你结婚住。”

女儿笑道：“这房子是你们辛苦挣钱买的，当然应该你们住，我以后会自己挣钱买房子的，你们就不要为我太操心了。”

我和妻子花钱装修了房子，却一直舍不得搬去新房住，一心想给女儿留着。

那时我父亲的年龄也大了，我和妻子左劝右劝，他都不肯到城里来养老，还是要留在乡下的老房子过日子，我们也没办法勉强他。

女儿在26岁的时候，终于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她一个学校的男老师，我和妻子知道后，都欣喜万分。

那年腊月，女儿给我们打电话，说过几天要带男朋友回来和我们见面，过了年她再去男朋友家里过年。

我听了好开心，和妻子连忙把新房子打扫出来，又买了好多年货，等着女儿带男朋友回家过年。

但是，到了腊月25，我们没能等到女儿回来，却等来了女儿出车祸的噩耗。

女儿出事的消息一传来，妻子马上晕倒在了地上，我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人生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女儿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大货车所撞，一想到那么可爱听话的女儿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和妻子就日日垂泪，感觉人生再也没有了期盼。

处理完女儿的事情，已经是在年后，孩子的爷爷没有看到孙女，总是眼巴巴地问我和妻子：“小凤不是要带男朋友回来吗？她咋还没有回来呢？”

我本来还想瞒着老父亲，害怕他承受不了如此重的打击，但一次老父亲又问起时，妻子却忍不住了，掩面就哭出声来。

老父亲知道了孙女已经过世的消息，他当场就呆在了原地，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在那以后，老父亲每天都在念叨着：“我的岁数大了，老天怎么不收走我，把我的乖孙女留下啊？这叫我怎么活下去啊……”

4个月后，没有任何疾病征兆的老父亲，在一个夜上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我的心情沉重无比，女儿走了，老父亲也走了，唯有我和妻子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脸上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这样过了一两年的时间，和我们一起在县城里打工的同乡们，看到我们夫妻俩一蹶不振，都经常来安慰我们。

一个老乡给我和妻子出主意说：“干脆你们再抱养一个小孩吧，这样有事情做了，生活也有了盼头。”

我和妻子都没法忘记女儿，一时间，也难以再接受别的孩子。

直到去年，又一个同乡给我们抱来了一个小女娃，孩子刚刚才一岁多，因为父亲出意外，母亲再嫁，小女娃没有人愿意抚养。

妻子接过了小女孩，紧紧抱在了怀里，流着泪说：“小凤，没有人要你，从此你就跟着我们过，好吗？”

小女娃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妻子。

我的眼眶也湿润了，从此后，我们就收养了这个小女孩，给她取名叫王再凤。

妻子总叫她叫小小凤，久而久之，小小凤就成了女儿的小名。

看到小小凤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会叫爸爸、妈妈了，我和妻子总算又有了希望和寄托。

今年的除夕，妻子做了好几样菜肴，我们三口之家在一起团年，女儿指着桌上的糖醋排骨说：“妈妈，我喜欢吃那个。”

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在女儿的小碗里，看着女儿直接用手抓着啃，连忙用纸巾给她擦嘴。

转过脸，却看见妻子已经泪流满面，我心里一阵难受，问妻子：“又想到小凤了？”

妻子说：“小凤也最喜欢吃糖醋排骨，以前过年，我做糖醋排骨时，她在桌子上都舍不得吃，用纸巾包着，说要带出去和伙伴们一起分享。”

我安慰妻子说：“是啊，小小凤也喜欢吃糖醋排骨，我们的女儿回来了，你要高兴一点才是啊，我们一家三口又团聚了，这是好事情。”

小小凤用油糊糊的小手去给她母亲擦眼泪，一边用稚嫩的声音说：“妈妈，我很乖，你不要哭，我会听你的话。”

妻子含泪微笑着，说：“好，女儿乖，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窗外的烟花映亮了半边天空，黑夜隐退，新的一年终于来临了。

只要心中有爱，人生就还有希望，在天堂的女儿，也会一直微笑着，望向我们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