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公，我买了几颗草莓一共13块2，可以转给我吗？我好久好久没吃过，实在太馋了。”
我牵着女儿站在烈日下，汗水浸湿了我发黄的衣领。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微信才响起叮咚的消息提示音。
我急忙打开手机，老公发来了一段不耐烦的语音：“你能不能别整天大手大脚的？我在外面挣点钱容易吗，你看看谁家媳妇像你这么好命，在家享清福你还不知足。”
我开着外放，水果摊主显然也听见了，皱眉摇着蒲扇：“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放下走人。”
我局促地捏着衣角，下一秒，13元到账的声音传入耳中，这一刻在我眼里宛如天籁之音。
我慌忙抢回那袋草莓：“别别，我买我买，我给你钱。”
为了给家里省点水费，我找到公厕的洗手池清洗。池下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苔，我不慎滑了一跤，草莓掉落一地不说，手还给摔破了，往外汩汩冒着血珠。
回家的路上，路过童装店门口，我摸了摸女儿身上早已不合身的上衣，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婆婆发了条消息。
点开婆婆的聊天框，我打字道：“妈，楠楠的衣服小了，可以转我一百给她买件衣服吗？（哭泣）（哭泣）（哭泣）。”
“招娣啊，不是妈说你，我们家天赐在外工作多不容易啊，你在家享福就别整天惦记着拿钱了，胜楠一个女孩子买什么衣服，反正以后也是要嫁人的赔钱货，拿隔壁二狗不要的旧衣服拿来穿穿得了，在赔钱货身上花什么钱啊。”
“知道了，妈。”
“妈妈，什么是赔钱货。”女儿眨巴着眼睛看我。
“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奶奶夸我们楠楠以后有出息，能干大事。
太阳渐渐落山，漫天云彩在落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给小镇披上了一件淡橘色的纱衣。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我抱着女儿，漫不经心地穿梭在人流里。
小摊贩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我闻见烤肠的香味，不由自主地驻足在小吃摊面前。
上一次吃烤肠，还是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吧。
农村烤肠摊并不少见，可父母就连一根烤肠的钱也不愿意给我。
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姐姐早早外出打工供家里吃穿，妹妹在家帮爸妈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而我作为老二，在家里的位置一向有些尴尬。父母见我长得还算清秀，便自作主张将我嫁给王家当媳妇，收了他五万的彩礼。
父亲和母亲拿着厚厚一沓钞票，笑得合不拢嘴。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吃到梦寐以求的烤肠。
它是什么味道，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它很香很香，比我以往十六年吃过的所有食物都香。
一旁两个穿着短裙的女孩子从我身边经过，飘来了淡淡的香水味，和蓬头垢面、刚在公厕摔过的我对比鲜明。
“老板，烤肠怎么卖。”
“三块一根十块三根，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我看着那两个女生一人拿着一根心满意足地离开，吞了吞口水，摸遍了全身上下也只有两块钱。
为什么就差一块钱呢。
积蓄已久的委屈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将我吞没，我坐在路边，抱着女儿低声抽泣。
街上还是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却没有一个人为我停留。
二
哭累了，我才牵着女儿慢悠悠地回家去，还能省下两块车费。
刚到家，迎接我的是婆婆劈头盖脸的说教。
“招娣啊，你看看你，说是出去溜达一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知道提前把饭做好热着，我们天赐辛苦一天了，下班回家都没有热乎饭吃。”
“妈，你可别说，这女人是一点都不顾家了，今天还找我要钱买那个什么草莓呢，我都没吃过几回这玩意儿。”
老公靠在修修补补用了十几年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游戏，对着婆婆不满地埋怨。
我伸出摔破的手，露出伤口给他们看，淡淡道：“我手坏了，做不了，你们自己做吧。”
“哎，现在还说不得了？说你两句就给人甩脸子？你的心现在是飞出去咯。”见我没有恭恭敬敬地系上围裙给他们做饭，婆婆又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儿呀，隔壁二狗他娘，可贤惠了，每天做饭那个香哟，嫩老远都能闻见，可把我给馋的。
“最重要的是呀，人家头胎就是大胖小子，把他们家稀罕的，唉，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命抱孙子。”
婆婆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盯我。
我贴上创口贴，轻声应道：“妈，生楠楠的时候医生不是说了，我小时候营养不良，要调理几年才能生二胎。”
“哪有这么娇气，村里不都是这么过来的？隔壁小李子他娘，刚生完他可就下地干活了，谁跟你似的这么娇滴滴，真是娶了一座大佛回来。”
我正想说些什么，老公听着我们的争执有些不耐烦了：“对了，过两天老赵家娶媳妇儿摆席，你去随两百份子钱。”
我两手一摊：“我连买草莓的钱都没有，哪来的钱交份子？要交你自己交。”
“花完了？我不是上个月才给你五百？这么快就花完了，你怎么这么败家啊，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待在家里哪有这么多花钱的地方，你自己私吞了也不一定，啧啧。”
我干脆撂挑子不干了：“行，那以后你不用给我钱，家里开销你自己出，饭你自己做，衣服你自己洗，地板你自己拖，我只管我房间的卫生和我、楠楠娘儿俩的饭。”
老公也来气了：“这可是你说的，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哭唧唧来找我道歉，道歉了我也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我感觉自己的腰杆从来没有这么直过：“谁道歉谁是孙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这一刻，好像放下了什么一直压在我身上的包袱，浑身轻松舒坦。
三
气是出了，可是我哪有什么经济来源呢。
作为一名全职家庭主妇，我既没有姣好的面容、窈窕的身材，也没有渊博的学识、不俗的谈吐，除了一手厨艺还算拿得出手外，我几乎没有什么优点了。
我拨通了许久没有联系的姐姐的电话：“姐，最近过得好吗，我想挣点钱，有没有适合我的活儿给我推荐推荐呗，赚多赚少没事，够吃饭就行。”
姐姐那里有工地的嘈杂声，我听见她似乎匆匆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才开口说话：“妹妹，姐过得很好呀，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缺钱跟姐说，姐转你。”
“我不要姐姐的钱，我想靠自己的双手。”我有些心酸，姐姐分明自己也过得不好，却还在关心我缺不缺钱。
姐姐沉思了一会儿：“你带着楠楠也不好找工作，你就在家做些手工活儿针线活儿吧，织点围巾毛衣什么的，或者拍拍短视频，干点直播……”
“姐姐，我这能直播什么呀，我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的，这不是给人看笑话呢吗。”我苦笑。
“谁说一定要长得漂亮呢，我们活得漂亮也可以。”姐姐正色道，“像我们这种家庭的女孩子，永远都是被忽视、没有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但我们一样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过自己追求的生活。”
挂了电话，我沉思良久。
翌日，我特地起了个大早，用短视频记录下平平无奇的一天。
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我还有些不适应，画面抖动得厉害，也没有什么出彩的看点，流量相当的惨淡。
第二天我学聪明了，懂得用两个碗固定着手机，画面终于不抖了。
第三天，我学会了寻找合适的光线，让环境看起来干净了许多，连带着人也有了精神气。
第四天，我学会了面对镜头不再腼腆，我开始记录自己做饭的过程，有时还能假装有观众，然后介绍上几句，再发表一些自己的感想。
第五天，我终于有了第一位粉丝，虽然他只在我的评论区留下了一朵玫瑰，但让我非常有成就感。
第六天，第七天……我慢慢学会了配音、剪辑，在我的努力下，制作出的vlog倒也有模有样。
我积累了寥寥几个粉丝，甚至还有人私信求某道菜的教程。虽然至今没什么收益，但我的斗志前所未有的高涨。
这段时间全靠我织围巾换来的微薄报酬勉强果腹，连带着楠楠也跟我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向老公低个头，我自己吃穿差点没关系，可到底不能苦了孩子……
我是被姐姐的消息轰炸声吵醒的。
“妹，你快看平台，你火啦！！”
我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昨天随手拍的视频竟莫名上了热搜，拥有数百万的点赞评论。
我懵了，第一反应是难道我被网暴了？
我颤颤巍巍地点开那个视频，视频里，我坐在破旧的木凳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围巾，楠楠趴在看起来有些年头却被擦拭得很干净的书桌上写作业。
视频内容很普通，很日常。
画面上楠楠边写边问我：“妈妈，如果这次考试我能拿一百分的话，你可以给我买草莓吗？”
我抚摸着她的头回答：“只要楠楠想吃就可以买啊，妈妈生下你又不是为了让你考一百分的。”
楠楠的眼睛亮了起来：“妈妈，那如果我以后，考上清华呢？”
“那妈妈就会为你骄傲的呀。”
“那如果我以后，烤上香肠呢。”
“嗯……如果楠楠能把香肠烤得香香软软，酥酥脆脆，那妈妈也觉得楠楠很厉害，也一样会为你骄傲的。”
“妈妈，我以后要成为烤肠大师！”
我想了想，还是问道：“楠楠，为什么会想烤香肠呀？”
“因为上次妈妈没有吃到香肠，坐在角落里哭，楠楠成为烤肠大师以后，妈妈就有吃不完的烤肠了。”
镜头下的最后一秒，是我突然通红的鼻尖和湿润的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