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我被亲娘卖进上海最大的欢场朱雀楼

泪依 2024-03-14 10:31:33

枭雄的最后,殊途同归,西楚覇王失去了他的天下,也失去了虞姬,他还会活着吗?

贺连丰也一样,失了天下,命绝淮阳河,不过啊,故事的结局,贺连丰没有失去我。

我从来都不是他的虞姬,从一开始,我就不是。

1.

我被阿娘卖进朱雀楼那年,才八岁,那年,清皇朝不过亡了三年,保皇和革新两派,在这个繁华的上 海暗涌波涛,时局动荡。

阿娘原就是朱雀楼的女娘,后来套尽积蓄替自己赎身,跟了阿爹。

可是,我五岁那年,阿爹离开家,一点消息也没有。

阿娘说,这个世道,我一个女娃,只有做女娘,才有人愿意养大。

阿娘离开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

“臭男人,担不起责任,养不了家,你要那命根子做什么。”

第二日啊,一列持枪的军爷推着几个衣不遮体的女尸游街示众,阿娘就在那里面,她睁着双目,露着还算丰臾的身子,被两个同样露 着半个身子的女尸压着。

围观的人很多,一个个噤声,直到军爷走远了,他们才敢交头接耳。

我看着阿娘,哭着喊着。

苏妈妈紧紧捂住我的嘴,“不要命了,那是刺客,昨晚刺杀荣司令的刺客,你现在已经是朱雀楼的人了,谁生谁死都跟你没有关系。”

“娘,我娘,我娘……”

我吱唔着,却在苏妈妈的手掌下,发不出一丝丝声音,旁人只道,我一个女娃,见不得这样难堪的血腥。

我一直不知道,阿娘说的女娘是什么,直到后来,我看到朱雀楼的女娘,倚门卖笑,宽衣解带。

我也看见赤着半个膀子的男子,把女娘绑在床榻,做尽羞辱之事。

我同样看到,有些玩谑极强的男子,他喜欢用点着的香烟,往女娘洁白的肌肤上,烙上印子。

朱雀楼的女娘,没有一个逃得了这般的命数的。

苏妈妈让我到一个叫千红的姑娘身边服侍,后来,发现我随了阿娘,天生长了一副好嗓子,便又让我学唱曲。

而千红,唱得了一手好戏,能唱能跳,模样还俊俏,她比我早一年进朱雀楼,如今不过也才十六岁。

从贵妃醉酒,到西厢情缘,还有霸王别姬,千红唱起来,总是座无虚席,那些有心听戏的,有心看姑娘的,都喧嚷着。

朱雀楼有个规矩,长到十五岁的女娘,就要挂牌侍客。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苏妈妈给千红送来的那套轻纱薄绸的红裙,即便穿上了,也隐隐可见她越发娇美的身姿。

我虽年少,在这个乌烟瘴气的朱雀楼,已经明白她们说的,今晚是千红的开胞夜是什么意思。

“千红姐,你一定要去吗?”

千红抹着口脂,从镜子里看了看我,“朱颜,你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

我生在七月,从前我叫陆七,来了朱雀楼,苏妈妈就差人替我起了朱颜这个名字,意味着,从此往后,再也不与从前有瓜葛了。

朱雀楼的女娘,都不愿意提起从前,苏妈妈也不让我们私底下,打听从前的事,比如,朱雀楼有个千红,也有个万紫,有个朝华,也有个暮夕,有个春华,也有个秋实。

进了朱雀楼,就跟从前,抹得干干净净了。

我低头,“我娘送我进来了,我娘说,只有这里,才能养活得了我。”

千红继续抿着她的口脂,才缓悠悠道,“的确,这世道那么乱,没有一树庇荫,我们孤女是很难活下去的,即便活下去了,最后,还不是要做女娘,倒不如你这般,从一开始就进来,免去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想,也免去了,那些,苦难。”

“千红姐……”

千红转过身看我,“朱颜,姐姐好看吗?”

我用力点头,“嗯,好看,极是好看。”

千红突然就红了眸子,鼻子处泛着红,“妈妈说,这也算是我们女娘嫁人了,我生平嫁过两次人,却一次,都不是嫁给他。”

“千红姐,他是谁?”

千红敛了神色,“别瞎打听,妈妈说得对,知道得太多,就会心思向外,我们啊,就该踏踏实实在这里,倚人欢笑,讨一口饭吃。”

千红往长长的指甲镶了一颗乌红的药丸,神色黯然,“朱颜,去把刘老爷请上来。”

千红的第一个客人,是她自己选的,朱雀楼对面的绸缎庄刘老爷。

刘老爷是个年近四旬的男子,在一次与人谈生意,闯了朱雀楼,恰逢看到千红在台上唱着霸王别姬,他就挪不开眼睛了。

后来啊,听说千红还没开胞,刘老爷几乎日不间断来捧千红的场,如此长达一年,银子花了不少,再一掷千金,千红愿意,苏妈妈也愿意。

房里的灯光灰蒙,我趴在门缝处,看到两条影子映着 垂幔交缠,千红时而发出一丝让人亢奋的呻/ 吟声。

如此,半夜过去,刘老爷折腾了千红两回,夜过三更,他便起身离开。

刘老爷似乎很是满意,走出房门,瞟见我,他还赏了我一个银元,这是我第一次接到赏银。

刘老爷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怜悯的表情,“好好照顾千红。”

我连忙进屋照顾千红,她惨白的一张脸看着我,面无表情,身上那件好看的轻纱,被丢在地上的暗角处,她只披了一件薄褥。

我替千红捡了衣服穿上,她才慢慢缓回些神色,望着桌面上那十块银元,她嘴角挪了挪,“朱颜,快,把那赏银给我拿过来,妈妈看到了,免不了要匀分一半过去的。”

我把银元拿给千红,她脸上泛了些血色,“等我攒够了钱,我一定会从这里出去的。”

千红手指上染着殷红的血,我想替她拭擦,“千红姐,你手怎么受伤了?”

千红怔了一下,瞟着被褥处,那抹同样殷红的落红,“朱颜,在朱雀楼,没有人会护着你的,听姐的话,不能那么老实较真,有些事情,要自己圆过去。”

我很不解地望着千红,千红去抽屉处摸出一颗乌红色的药丸,往帕子上一抹,一块殷红,宛如少女落红。

我惊怔,“这,这玩意,也能作假?”

“有何不能,来寻欢作乐的男儿,放着家中良妻不要,偏想在窑子里找黄花闺女,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千红突然看向我,她摸了摸我的脸,“只是,我们朱颜真的是黄花大闺女,将来不知道有没有我那么好运,遇到刘老爷,他尚且愿意温柔一些。”

千红不过十五岁,她有时候,通透得让人无所适从。

2.

刘老爷连着来找千红两个月,好像,突然有一天,就不来了,要说有什么前兆,大概是那日他从千红的房间里出来,没有放下赏银,也没有看我一眼,更没有说那句,好好照顾千红。

我原以为,是不是刘家发生什么事了,趁着吃饭的空隙,我偷偷跑到刘老爷的绸缎庄,看到他怀里拥着一个美娇娘,一幅春风得意的模样。

我向旁人打听了,这是刘老爷昨日新纳的小妾。

我把这些告诉千红时,千红有些失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厌卷了,只是,以后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恩客了。”

当晚,进了千红的房间的,就是一位粗硕的汉子,那晚,千红不似从前那样千娇百媚的呻吟,而是时而发出几声痛苦的嗷嗷声。

后来,千红的房间,进出各种各样的恩客,她一天天憔悴下去。

朱雀楼再也没听过千红的戏曲,再也无人记起,从前朱雀楼的千红姑娘,唱起霸王别姬时,英姿飒飒,可悲可叹。

千红是朱雀楼黯然消殒的女娘,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暮夕代替了千红,成了朱雀楼新一代的风华女娘,她一口溜话,拍着手板,边说边唱,时常逗得客人笑得弯了腰。

暮夕是比我晚一年进朱雀楼,与我同年,跟我一样,十三岁开唱,有暮夕在,我中规中矩的唱法,颇缺情趣,所以啊,我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暮夕从前是有钱人家的庶小姐,家道中落,被旁支亲人卖进朱雀楼的。

暮夕总是跟我说,“朱颜,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要讨人欢喜,在十五岁之前,有人愿意替你赎了身子,那方是正道。”

我不解,“可是,会有人替我们这样的人赎身吗?”

暮夕笃定,“当然了,别看这时局动荡,有钱的主,永远愿意花钱买快乐,你整天一张苦瓜脸,谁愿意赎你啊。”

暮夕向来乐观,她总觉得,台下那些给她叫好的男子,是愿意替她赎身的。

不过啊,暮夕高估了人心,也高看了贪花好色的男子,她十五岁那年,同样被苏妈妈关在房里,接客。

同样,跟千红那套透得可见肉的红纱送到暮夕的房间,暮夕不愿意换上,那肥头油耳的男人等不及了,“穿什么穿,到了榻上,还不是脱干干,别瞎整那些没用的了,花里花哨。”

那男人直接进了暮夕的房间,伴着暮夕一声声的惨叫,暮夕拉开门,没有一丝的犹豫,从二楼的阁房跳了下去。

暮夕没了,她身上的衣服虽扯得凌乱,但是,还算完好,她为保住清白,没了。

我正在台下唱曲,暮夕就这么摔在我的脚下,她口里吐着血,嘴角挪动,眼里挂着泪水,一个字也挤不出。

我吓着了,众人也吓着了,不过是换来了他们戏谑一句,“朱雀楼竟也有贞烈女子。”

暮夕去的第三日,千红出事了。

她染了脏病,大夫一看,摇了摇头。

苏妈妈把千红关在破房,不给吃喝,不让人去看她,打算人没了,就把她沉淮阳河。

淮阳河是朱雀楼女娘最后的归宿,比如暮夕,比如千红,又比如,从前的万紫,朝华。

朱雀楼的女娘,是不配草席裹身的。

是夜,我把揣着的窝头,偷偷送去给千红。

千红饿得连连啃几口,就把窝头咽了,隔着门缝,她问我,“朱颜,你不怕我把脏病传染给你?”

“脏的是那些臭男人,千红姐不脏。”

千红苦笑,豆点大的泪水,滴吧滴吧的,“下个月,你也要开胞了,朱颜,你逃不了,我们都逃不了,不管是贞烈的暮夕,还是一心一意听妈妈话的我,都逃不了,我太傻了,原以为,我能攒够钱,赎出身子,去找师哥的,朱雀楼那么多女娘,我怎么可能可以侥幸呢。”

“千红姐,你别丧气,等你病好了,还可以再出来的。”

“再出来做什么,日复一日受那些男人的欺凌吗?”千红恍恍看我一眼,“朱颜,姐累了,我床底下的藏着一只木匣子,那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收着,尽快替自己谋一条活路。”

千红倚靠在门把上,缓缓与我说起她的往事。

“我原是洛平戏班的戏子,我与师哥同门,青梅竹马,说起洛平戏班,无人不知我与师哥的霸王别姬,可惜啊,我们在财权跟前,如同蝼蚁。”

“我被洛平一户有钱人家看上,强娶去做五姨娘,我进门那日,师哥把我带走,想带我私奔的,被发现后,我求着他们放了师哥,就跟他们回去了,再此,我再也没有师哥的消息了。”

“那财主糟蹋完我,见我不给好脸色,就把我卖给了伢子,再后来,伢子就把我卖进朱雀楼了。”

“朱颜,我原想着,我一定能活着见师哥的,可是,师哥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我突然,就没有力气再这样苟且偷生了。”

最后,千红把她脖子处戴着的那个螺旋状的竹筒给我,“朱颜,这个是师哥亲手做给我的,如果有一日,你若能见识竹筒的人,告诉他,我活得好好的,我嫁得如意郎君,我过上美满的日子了。”

第二日,千红就没了,听说,是苏妈妈送了一碗汤过去,人就没了,当然,千红自以为藏得紧的积蓄,也被苏妈妈拿走了。

朱雀楼死了一两个女娘,是常态,依旧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没有人会为了这些薄命悲伤一刻的。

我忽而站于台中,学着千红的模样,唱起霸王别姬,众人惊雀,苏妈妈说,我们这几个,就是她的摇钱树,失去了一个,又上来一个,朱雀楼从来就不缺女娘,更不缺有一技所长的女娘。

没有人知道,这戏曲,是千红教我的,我从九岁,一直学到十五岁,千红说,像我这样木纳的人,在朱雀楼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偷偷教我唱戏。

可是,压了一身本事的千红,也一样没得到好结果。

3.

我的第一夜,苏妈妈没有给我备下红纱薄纱,苏妈妈说,从前她太娇纵我们这些女娘了,才会让大家无法无边了。

所以,她收了朱老板的五十个银元,就把我推进房间了。

在进房间之前,苏妈妈就千万叮嘱我,不要生事端,朱雀楼的女娘,逃得过今天,也逃不过明天,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就好了。

我的确,没有像暮夕那样,想着以死保贞节,男人寻乐,为什么要女人背错呢?

所以,在朱老板粗鲁地扯下我的衣衫,口里还说着污脏的字眼压在我身上时,我摸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剪刀,把他的命根子剪了。

阿娘说得对,没用的臭男人,留着那命根子做什么?

朱老板捂着伤口,嗷嗷大叫。

苏妈妈却是慌了,连忙叫了大夫,朱老板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命根子就没了,从此往后,再也做了不了醉生梦死的事。

朱老板提着刀杀进朱雀楼,揪着我的头发,一路从二楼拖往楼梯滚下去,无人敢拦,也无人有意阻拦。

朱老板对我拳打脚踢,每一脚都落到实处,他打累过后,从后面揪紧我的头发,一扯,我向上昂头,他那把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婊 /子,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我咽着气息,没有说话,也没力气说话,我已经被他打得,昏眩了。

也许,朱老板真的想杀我而后快,不过,朱夫人出现,如同震山老虎,他焉了。

朱夫人嫌弃朱老板丢人现眼,骂骂咧咧地把朱老板叫回去,临行时,朱夫人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看不清自己的位子,你活不长的。”

我软趴趴地睡在地上,半昏半睡。

苏妈妈这才敢差人上来把我扶起。

苏妈妈埋汰道,“朱颜,你这又何必呢,当初你娘把你放到朱雀楼,就是为了替你谋一条活路,你非得自己作死。”

我嘴皮轻轻抬动,咽着苦涩的血腥味,“如果是这样苟活,给人愚弄半辈子,最后也是投尸淮阳河,我宁愿不活。”

“你……”苏妈妈恨铁不成钢的。

那晚,我发了高烧,大夫来了三个,都摇了摇头。

苏妈妈瞅着我许久,极是不耐烦,“晦气的东西,一个个都是晦气的东西,来人,把她丢出去,别脏了楼院里。”

三两人把我架着,丢出朱雀楼的后深巷,连抛尸淮阳河都省去了。

这晚,风很大,雪很大,我的眼皮,也很重,我蜷在墙角,口里慢慢唱着两句霸王别姬。

千红说,虞姬是幸福的,死在她最爱的人怀里,她是不幸的,生而不幸,活而不幸,死而不幸。

我却恍恍觉得,如此结束这苦难的一生,也许,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我并没有死,我被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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