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
村里流传一个习俗，关于福女的。
说是中秋前一天，把8岁的女童扔进井里。
中秋那天，月光照到那口井。
全家都会有福气，所以我妹妹被扔了进去。
可惜，福气没来，我娘却死了。
1.
地下室里，我妹正大口大口吃着烤焦的猪头肉。
她吃得满嘴流油，我在一旁看得直流口水。
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小块猪耳朵放在口袋里。
「妹妹，你才八岁吃不完这么大一个猪头，姐姐帮你吃一些。」
我把口袋里的猪耳朵放在嘴里嚼了几下。
真香啊，我已经一年都没吃过肉了。
我们村比较封闭，在大山里，与世隔绝。
我从来都没出过村。
村里的食物都是集体分配，家养的猪、鸡、鸭都得上交，等中秋节那天晚上再集体发放。
平时分配的食物就是一些糙米。
在我们村里，中秋节就好比过年。
但我不明白，明明离中秋节还有三天，我家哪儿来的猪头肉？
而且有猪头肉凭什么只偷偷给妹妹吃，不给我吃？
我不也是家里的孩子吗？
我越想越生气，手又不安分地往桌上伸去。
我妹注意到了我不安分的手，将猪头肉端到一边，连忙大声呼喊：「奶奶！姐姐抢我的肉吃！」
我已经来不及捂她的嘴了。
手还没收回来，我奶的木条已经打在了我的手背上。
顿时，手背上出现一个鲜红的印记。
我立马吃痛地收回手，连忙大叫：「我没有！」
「还敢嘴硬！」我奶拿着细长的木条，一下又一下地抽在我的身上，「你是狗吗？敢跟你妹妹抢吃的！嫦娥娘娘要是生气了我饶不了你！」
我奶奶的木条是专门上山砍的，打人特别痛。
我被打得四处逃窜，我不明白，和我妹抢吃的跟得罪嫦娥娘娘有什么联系。
我奶打累了放下木条，用力掐了几把我腰间的肉：「再敢抢你妹妹的食物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立马摇头，眼底全是惊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奶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我妈的腿就是她给打断的。
我奶这才满意地踹了我一脚：「滚吧，伺候你断腿的亲娘去。」
我被她踹得一个踉跄，回头看了一眼我妹。
她见我被打后笑得嘴都合不拢，还不断拍掌助兴。
仿佛在看什么小丑表演。
2.
我还没走出地下室，却听到村长和我爷爷的聊天。
我爷爷往村长手里塞了一包叶子烟，笑得谄媚：「老林啊，我家二娃的事就拜托你了。」
村长把那包烟放在手里颠了颠：「放心吧，今年的福女肯定有你家二娃的份。」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我们村有一个巫婆组织的仪式，叫「八月求福」，就是在中秋节前天把八岁的女孩扔进古井里，等中秋节当晚的月光照到那口井里时，嫦娥娘娘就会庇佑全家。
那些被扔进井里的女孩就叫做福女。
福女不是谁都能当的，必须要年满八岁且是顺产，没生过大病的女孩。
只有这样的女孩才会被嫦娥娘娘选中从而庇佑全家。
这些年我家的粮食产出是全村最少的，鸡鸭总是被黄鼠狼咬死，庄稼老是被害虫袭击，我爸还常年患病。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就差村长哪天心情不好把我们赶出村了。
「可惜你家大娃了。」村长突然叹了口气，「当初要不是她妈拦着，你家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
「都是那个贱蹄子的错。要不是她我家就不会出这么多事。」
我爷爷恶狠狠地说：「不过好在我家还有二娃，她一生下来就是当福女的料。」
我突然想起八岁时的中秋前三天，我也吃到了和妹妹一样的猪头肉。
当时我还以为过年了，高高兴兴地吃掉了大半个猪头。
我奶直夸我做得好。
最后还是我妈把我带出地下室，藏在山洞里，等中秋节过了以后才带我出来。
回到家后我奶突然跟疯了一样，对着我妈破口大骂。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打断了我妈的腿的。
我被我爸牵制，眼睁睁看着我奶用一根大约有两个成年人手臂粗的木头打断了我妈的腿。
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妈痛苦的哀嚎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当时我还不懂我妈为什么被打，长大后突然明白了。
我妈不想我被扔进井里惨死，于是带我出去躲了起来。
那年的福女只有七个，少了我一个。巫婆说嫦娥娘娘动怒了，会让厄运降临我家。
我奶气疯了，把我妈当成了害我家倒霉的罪魁祸首。
今年我妹刚满八岁，是顺产也没怎么生过大病。
所以，中秋节前一天，她就会被当做福女扔进井里了！
3.
我连忙朝我妈屋里跑去，还没推门就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我爸撞到一起。
我立马站在原地，喊了一声「爸」。
我爸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破天荒地从口袋里给我拿了一颗糖。
然后，他理了理衣服，神清气爽地走出去了。
我认得这种糖，他每次『打』完我妈后都会给我这么一颗。
我把糖塞进口袋里，推门喊了一声「妈」。
我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见我进门后她抹了抹脸上的泪，露出一个微笑：「晓黎，今天你自己练字吧，妈妈好累，要休息一下。」
我叫刘晓黎，我妈取的名字。
她说我这个名字是从「破晓」和「黎明」两个词中取的，天快亮了的意思。
不过只有我妈会叫我的名字，村里人都叫我刘大娃。
我妈跟我说她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她是高校就读大学生，是被人贩子卖到村里的。
我奶经常说她有疯病，因为我妈非常抵制巫婆的「八月求福」，说这个仪式是毫无科学依据的封建迷信。
我不懂什么是「封建迷信」，我妈就会抱起我，耐心地跟我讲。
她还说，外面的世界发展得很快，有学校有高楼，人们顿顿都能吃肉。
我对我妈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
村里的大部分人都没去过外面。
我们村连接外面的大门每半年才会打开一次，巫婆和村长会挑选一些人下山用鸡鸭鹅换取一些生活用品。
然后带回村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妈告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这个村里太封建落后了。
我想去外面看看。
4.
我用我妈做的木碳笔在纸上写下了「刘晓黎」三个字。
我每写一个字都要抬头看一眼我妈。
我妈靠在墙上，闭眼睡觉。
我妹要变成福女这事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我妈是非常抵制「八月求福」的，当初她宁愿自己废一双腿也要把我保下来，如果我告诉她妹妹变成了福女，她还会像藏我那样把妹妹藏起来吗？
就算躲过了中秋，我奶奶知道了会放过她吗？
她现在哪儿还有腿保我的妹妹？
奶奶会不会打死她？
我一点也不想我妈死。
我心里烦躁极了，碳笔在纸张上画动的声音很大。
我妈闭眼出声：「练字要静心，你这么久都没静下心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愣了一下，刚想把我妹被当做福女的事说出来，突然想起我妹一点都不喜欢我妈。
我妹是我妈被打断腿后生的，她从小就讨厌我妈。
就因为我奶经常对她说我妈是跟野男人跑了才被她打断了腿，说我妈是不要脸的婊子。
我妹从没给我妈一天好脸色，一年前我和我爸上山采药被泥石流困了三天才回家，我妈差点被她饿死了。
平时都是我在照顾我妈，我奶我爸他们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和我爸走之前我明明好好交代过我妹让她好好照顾我妈的。
我气得直冒烟，拿起板凳就朝她砸去。
我妹尖叫着出声：「她是你妈又不是我妈！奶奶说她就是个婊子，不守妇道的女人养着干嘛！」
我差点没被她气死。
从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个家里除了我，没人把我妈当人看。
我捏紧了碳笔，朝我妈摇了摇头：
「没有，我就是中秋节快来了很兴奋。」
5.
中秋节的前一天，我趁我奶去割猪草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地下室。
我妹肚子吃得圆鼓鼓的，躺在被食物包围的桌子上。
我觉得我妹现在的样子跟中秋祭天的猪一样。
我妹看见我进来，拿着起一个巧克力放在嘴里，满脸得意：「姐，你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吧。」
那个巧克力是脆的，我妹嚼得特别大声。
我咽了咽口水。
不过我一点也不羡慕她。
我知道那是村长给福女们准备的食物，她们要吃得饱饱的才能献祭给嫦娥娘娘。
「献祭」这个词还是我妈教我的。
我妹又拆开了一包薯片，她边吃边吧唧嘴，眼睛一直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清了清嗓子，问她：「知道为什么你能吃到这么多好东西吗？」
我妹脑子不太好使，她皱了皱眉，两个眼睛滴溜溜乱转。
然后，说了个很好笑的回答：
「当然是奶奶心痛我，给我拿来解嘴馋的。」
我妹一包薯片已经吃完了，她虚脱地躺在桌子上，还想拿起一包零食，却发现手怎么也使不上力。
她张了张嘴巴，努力动了动喉咙，却只发出了沙哑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我奶给她下的慢性毒药起作用了。
我看到我妹惊恐地睁大眼睛。
我想让她死得明白，于是说：「你被爷爷奶奶选成福女了。」
「他们让你吃得饱饱的，然后在今天正午的时候，把你丢进古井里献祭给嫦娥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