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和姐姐都是慈幼局的孤儿,姐姐貌美端方,而我天资平平

圆月说小说 2024-05-23 16:4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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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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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姐姐都是慈幼局的孤儿,姐姐貌美端方,而我天资平平。宁家来领养我,我感激叩头。姐姐淡淡道:「即便求人收养,也不可失了体面。」「你如此作态,实在难看。」她因此被大赞有风骨,被宁府收养。而我流落街头、成了乞儿。偶然撞见姐姐的未婚夫陈平王与外室出游。我好心提醒她,她却拽着我,非要我当着陈平王的面说。「他固然有错,但你偷摸告诉我,实在居心歹毒。」陈平王倒打一耙,说我意图勾引他,命人乱棍打死我。我哭着求姐姐救我。她嘟着嘴:「你明知道他风流,还要往他身边凑,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我被乱棍打死,尸体被丢进湖底。姐姐却与陈平王冰释前嫌,风光大婚。再睁眼,我又回到宁氏夫妇来领养我们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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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宁夫人信佛,最是怜悯穷苦人。」

一睁眼,姐姐容烟正抬手往我脸上抹泥灰,我身上是她费心搜罗来的破衣烂衫。

「你扮成乞儿打扮,宁夫人见了一定心疼坏了。」

我看向面前的姐姐容烟,她蹙眉低头,雪肤花貌、罗衫雅致。

濒死前溺水的痛苦,仿佛还萦绕着我。

前世,我因无意中救了失足落水的宁府公子,慈幼局的姑姑说,宁夫人有意收我为女儿。

那时,容烟便将我打扮成乞儿。

她教我一定要将在这里的辛酸苦楚一一说给宁夫人。

我反驳她,慈幼局的姑姑待我们很好,又教我们读书识字、针线女红,我怎么能乱说呢。

姐姐容烟却抚着我的手:「傻啊,你不这样说,怎么惹人怜惜呢?」

后来,宁夫人过来后,我没有像姐姐教导的那般说辞,只叩头感谢宁夫人恩德。

却因一身乞儿打扮令宁夫人生了疑。

她质疑慈幼局领着官家的银子,却苛待孤女。

慈幼局的宋姑姑气愤不已,当即招来所有人。

众人穿戴齐整站成几排,只有我满脸泥污、衣衫褴褛。

这时候,容烟从中走出来,对宁夫人施施然一礼。

「妹妹有心替自己谋个好前程,走了歪路,我替她向您赔不是。」

她又看向跪地叩头的我,淡淡道:「即便求人收养,也不可失了体面。」

「你如此作态,实在难看。」

宁夫人是翰林大学士的夫人,一向对奸猾取巧之辈深恶痛绝。

她当即皱眉,只赏了我十两银子,答谢救子之恩。

我和容烟是姐妹,早年家中遭难,才流落至慈幼局。

前世,我始终相信,姐姐并非故意如此,只是怕宁夫人迁怒于我,才出此下策。

结果,我失去了被宁家收养的机会,当夜,宁府的管家却派来一顶轿子,要接走姐姐容烟。

原是宁大学士听说了容烟在慈幼局的事,大赞她有风骨,决意收养她为女儿。

接姐姐的轿子过来的时候,慈幼局的宋姑姑正叉腰呵斥我。

「容渔,你故意扮成乞儿,我平日是缺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

「我们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我被姑姑们赶出慈幼局。

慈幼局的孤女们会学一些傍身的手艺,待年满十三岁,还有可能被指给一个好人家。

我如今未到年岁,在京中无人庇佑。

我急切地拉着姐姐容烟的手,问她我要怎么办?

容烟一愣,蹙眉拂开我的手:「求人不如求己,我平日教导你的话,你竟全然忘了。」

她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宁府的轿子。

2

幸而我还有宁夫人赏的十两银子。

我带着银子,求平素照顾我的肉铺周大娘,帮我赁下京郊的一间屋子。

十两银子若细细打算,可以花好几年。

我可以去兰溪织坊交一些钱,先从学徒做起,精进女红,待日后学成了,当一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可当周大娘告诉我事情办妥,只差银货两讫时,姐姐容烟却来了。

她看着我,脸上似结着一层寒霜。

容烟拍了拍手,她的贴身丫头翠儿就上前,从我怀中抢过银子。

我护着银子,却被翠儿推倒在地。

容烟则居高临下地看向我。

「我一直教导你,贫者不受嗟来之食,你是救过我兄长的性命,但怎可自恃功劳?昧下我母亲的赏赐?」

是了,那时容烟已经是宁烟了,以宁府大小姐自称。

「可这是宁夫人赏给我的。」我抬头极力辩解。

她似是恨铁不成钢:「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如此贪心,实在辱没家风。」

我的银子被她们收走。

肉铺大娘看不下去,求她高抬贵手,给我一条活路。

容烟只是淡淡道:「人要有气节,我是在培养她的品性。」

因为没有傍身的银子,我流落街头。

险些被人欺辱致死。

3

房内,容烟满意地看着我脸上的污泥:「如此,便天衣无缝了。」

我从恍惚中回神,笑着问她:「姐姐,满脸污泥真能讨宁夫人欢心吗?」

容烟愣了愣,嗔怒道:「我是你的亲姐姐,还能害你不成?」

见我不吭声,她心虚补充道:「一会儿你就按我说的做,保管宁夫人对你心生怜悯。」

慈幼局的宋姑姑在外头叩门,说是宁夫人来了,人已经在正堂了。

我没有错过容烟眉间一闪而过的喜色。

前世我一直以为,她是为我能被宁家收养,真心替我高兴。

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愚蠢。

我捂着肚子,皱眉道:「姐姐你先去吧,我肚子有些疼,要去茅房。」

容烟面上有些怀疑,但为了赶去讨好宁夫人,只是匆匆叮嘱我,一会儿见了宁夫人,一定要多说些在慈幼局的辛酸苦楚。

我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提着裙角,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门。

4

一刻钟后,我前去正堂。

宁夫人坐在主位上。

而姐姐容烟正给她添茶。

容烟一扭头,瞥见我,她面上慌乱了一瞬,手上的茶盏险些拿不稳。

因为我已然洗干净脸,换了一套整洁的衣裙。

她深吸了一口气,到底不好当场发作,只是看着我,眼底隐隐有着责备。

主位上的宁夫人容颜姣好,端庄美丽。

她没有接容烟的茶盏,而是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我面前。

「小渔是吗?怎么来得这样迟?」

宁公子当初得救后,问过我的名讳,说他日定要上门拜访答谢。我据实相告,只说自己在慈幼院,就不劳贵人登门了。

前世,即便误以为我有心算计,宁夫人也不曾言语上苛责我,还赏了我十两银子。

思及此,我微笑解释:「我刚才弄脏了衣裳,听说宁府是书香门第,我觉得那般模样见夫人不太好,故而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宁夫人没有计较我来晚了,只慈爱地看着我:「珲儿那日踏青,一时贪看湖上荷花,竟失足落水,若不是你出手相救……老爷和我恐怕都承受不起。」

宁府的那位公子本不会落水,是他不许下人跟着,自己到了僻静无人处赏荷,这才生了意外。

我诚恳道:「其实我也不会水,只是岸边有竹竿,这才拾了,误打误撞搭救了贵府公子。夫人日后还是让宁公子多加小心,身边不要离人的好。」

「是个老实的孩子。」

宁夫人点点头,忽然蹙眉:「怎生得这般瘦小?你姐姐方才说你吃了好多苦。」

「哪有啊。」我摇了摇头,「宋姑姑待我们极好,逢年过节都有新衣裳发给我们,我每顿饭都吃得饱。」

容烟瞪大了眼:「妹妹怎能信口……」她话说了一半,眼尖地瞥见宋姑姑过来,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宋姑姑正捧着几套新衣进来,想来是听见我的话,一脸欣慰。

「夫人心慈,前日派人知会慈幼院后,我也为阿渔备下几套换洗的新衣裳,夫人膝下无女,我怕府上一时来不及准备。」

宁夫人点点头:「宋姑姑有心了。」

宁氏夫妇伉俪情深,宁夫人生产宁公子时伤了根本,一直再无所出。

他们盼着有个女儿,凑个儿女双全。前世,正是宁公子回去禀告了这件事,才让宁家夫妇起了收养之心。

很快,宁夫人说明来意,小心斟酌着语气,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女儿。

我点头说自己愿意。

宁夫人连连道好,热络地拉着我的手,还让随行婢女给宋姑姑包了银子,说她将我教养得很好。

宁夫人握着我的手,一行人正准备离开。

忽然,容烟冲到最前面,拦住宁夫人的去路。

宁夫人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容烟眼圈一红,眼底蓄了泪。

「宁夫人容禀,我与容渔是亲姐妹,想着这辈子也不会分开的,我们的娘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叫我一定要好好看顾妹妹。」

「如今妹妹有了好前程,我这个做姐姐的真心为她高兴,私心里,也想亲眼看着她长成,以慰爹娘的在天之灵。」

她说完,就跪地叩头,言辞恳切:

「容烟不愿让夫人为难,只是心里实在舍不得妹妹,哪怕……哪怕在您府上为奴为婢,也不愿与妹妹分开。」

她笃定宁夫人不会真让她为奴为婢。

我心里冷笑,前世见我跪地叩谢宁夫人恩德,容烟可是表现得很不齿。

如今她所表现的,不就是她最不屑的行为?

宁夫人面有难色,容烟对宁府公子没有救命之恩。宁老爷两袖清风,她收养我,也是同宁老爷商议过的,平白再多收养一人,恐怕宁夫人也不好当即决断。

「小渔啊,你怎么想?」宁夫人开口询问我。

容烟见状,看向我的目光殷切。

她知道,只要她流露出这样的眼神,我断然不舍得拒绝,而只要我开口,宁夫人纵然为难,也会勉强将她一同收养。

「姐姐不是一贯教导我,即便求人收养也不可失了体面。」

容烟脸色一白:「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我没有再理会她,对宁夫人行了一礼。

「姐姐品性高洁,平日喜欢莳花弄草,若夫人府中有花房,不如交由姐姐打理。」

宁夫人倏然松了一口气儿,也有了台阶可下。

「也好。」

容烟不可置信地看向宁夫人,终是眼含委屈地答了:「是。」

离开慈幼局时,容烟还要随我上马车,却被赵管家皱眉拉下,婢子怎能与夫人小姐同乘?

宁府的花房,我前世最熟悉的地方。

姐姐容烟说这是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我求来的恩典。

5

那时我失了赏钱,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的第三日,京师大雨滂沱。

我被一个浑身酒气熏熏的登徒子逼到檐下,他上来便撕扯我的衣衫,眼神癫狂。

我大声呼救,却无人搭理。

路人避雨的避雨,看乐子的看乐子,却无人为我出言一句。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求一个公允是贵人的权利。

贵人的冤是冤。

乞儿的冤是乞儿倒霉。

我挣扎着抄起手边的半片瓦,奋力砸向那人的头。

不知是哪家的膏粱子弟,他受了伤,酒醒了大半,看到一群人指指点点,撂下一句「给本少爷等着」,就掩面从人群中遁逃了。

容烟却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婢女翠儿亦步亦趋为她撑着伞。

我拉着她的衣袖,委屈地流泪:「姐姐,你终于来找我了。」

容烟却一言不发,直到我抬眼,见她蹙眉盯着袖口被我抓过的地方,其上沾了泥水。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终是松开了。

瞥见我手中沾了血的瓦片,容烟咬唇惊呼:「你怎能伤人?」

一旁的翠儿「哎哟」一声,取出罗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

我以为容烟是惦念着我,却没想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擦不干净的罗衫袖摆。

翠儿不解地看着她:「小姐何必冒着大雨还要出府。」

她幽幽叹了口气儿:「容渔毕竟是我妹妹。」

容烟再度看向我,眼里已经有了森然的寒气。

「三日过去了,容渔,你可知错?」

「什么?」我望着她,神色茫然。

围观的众人嗤笑,瞥见方才不堪的一幕,议论纷纷。

「想必是那乞儿犯了什么错。」

「那是宁大学士府的马车,宁夫人近来收养的女儿,竟是如此貌美。」

人人夸她好心肠,竟肯施恩于乞丐。

容烟微微一笑,也不辩解,踩着精致的绣鞋,靠近我。

「屡教不改,足见人品低劣。」

她的贴身丫鬟眼神轻蔑。

「表面大义凛然,却私自昧下赏钱,还行迹粗鲁、动手伤人,这种事就算落在奴婢身上,奴婢也不屑于去做的。」

我不明白,我拿了赏钱,不过想有一个庇护之所,怎么就无耻了?

被登徒子欺负,我不过是还了手,便是行迹粗鲁。

她拿出长姐的架势,嘟着嘴:「我再问一遍,你可知错?」

翠儿将手中的伞叶倾斜,雨水顺着伞面滚落在我身上。

我头昏脑涨,眼睛被雨水模糊。

很不争气地低头:「我错了。」

容烟慢条斯理地压低嗓音:「容渔毕竟是我的妹妹,做错了事,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能置之不理,母亲前日说,府中的花房里正缺人手,父亲对那些名贵的兰草又极为珍视,便让她去宁府的花房吧。」

事后,我被安排进花房,容烟却在深夜独自来寻我。

她喂我汤药,见我不理她,又在一旁兀自垂泪。

「姐姐为了能把你带在身边看顾,费了好大的力气说服父亲母亲,才在花房安排了活计给你。」

她感叹自己寄人篱下的苦楚,说翠儿也是宁夫人派来监视她的,她的一言一行都被汇报给宁夫人,所以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得不那么做。

我体谅她的苦衷,勉强笑着安慰她:「能在花房做工已经很好了。」

重活一世,我才知道,原来安排一个人进花房,是这样容易。

6

傍晚,容烟来寻我。

她环视一周,宁府给她安排在下人住的西院,装潢陈设远不如我住的秋林苑,容烟不请自来,推开门,环视一周,眼底止不住艳羡。

她将我桌上的茶端起来喝掉,润了喉,先发制人地斥责我。

「我们姐妹一体,你怎能在宁夫人面前,叫我去花房做奴婢?」

我笑了:「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这是姐姐常说的话,我以为姐姐一向清高,不愿意平白受人恩惠。」

她一噎,看向我的眼神恨铁不成钢:「真是个木头,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但你也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记得我们姐妹的情分。」

「谨记自己的身份?」

我站起身,唇边讽刺:「姐姐这话说错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宁夫人的女儿,宁府的大小姐,宁夫人既没有收养你,也没让你做我的贴身婢女,这个时辰,姐姐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眼底泛起惊愕,指尖颤抖,指着我的鼻子:「你放肆。」

我高声看向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欲言又止的婢女朱果。

「朱果,送人回西院。」

门口憨态可掬的小丫头,得了指令,喜滋滋地答:「是。」

容烟被朱果「请」了出去,朱果还说她再口出狂言,就要禀报老爷夫人,治她的罪。

容烟才进宁府,不敢生事,只能吃了哑巴亏,灰溜溜地离开了。

7

翌日,我被屋外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吵醒。

推开屋门,站在院里的婢女再熟悉不过,是前世姐姐容烟的贴身婢女翠儿。

翠儿叉着腰骂:「我不过就病了两日,这秋林苑还轮到你一个毛丫头当家了?」

朱果蹲在地上,红着眼圈,胳膊上被掐得红一块紫一块,

跟红顶白、趋炎附势的人在什么境况下也不会改变。

在我的记忆里,翠儿在前世是宁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容烟做了宁家小姐后,宁夫人就将翠儿分给了她。

「小姐可是对公子有救命之恩,那贱婢竟然还敢闯进秋林苑,这事自然是要禀报给老爷和夫人的。」

我闻言不置可否。

她却笃定我不会因她的话生气,继而道:

「不是奴婢说,同小姐进府的那个容烟,长得那般狐媚样,怕是个不安分的。」

她笑着奉承我:「大小姐的模样才是清丽端方。」

我看着她轻笑,有的人生来就坏,不过是地位换了过来,便为了讨好我,嚼容烟的舌根。

见我沉默,翠儿将外头的几个丫头唤进来,又对我说夫人送来了钗裙,还有装点内室的摆件。

宁府的确清贫,那些摆件称不上华贵,但胜在雅致。

我打开其中一个首饰匣子,取出一对碧玉坠子,在翠儿的眼前晃了晃,又用手中的坠子比了比她身上翠色的衣裳。

「这耳坠不错。」

翠儿以为我要赏给她,眉开眼笑。

我沉吟片刻:「你替我送去给容烟,就说我感念姐姐打理花房辛苦了。」

她的脸顷刻耷拉下来:「小姐何必去管一个奴婢?」

见我沉了面色,她才不情不愿应了一声:「是,奴婢一定一字不落地转告给容烟。」

「事情办得好,我便央求母亲,调你去兄长的院子。」

翠儿闻言,大喜过望。

8

我看见翠儿雀跃的背影,心笑,宁府公子的身边未必是个好去处。

宁公子待人和善,但贴身的事一向不许婢女伺候。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研读史书典籍。

前世我便看不懂这位宁公子。

我嘱咐朱果帮我办一件事,自己去寻了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宁夫人出府和左都御史的夫人喝茶,我则带回来一些治瘀伤的药给朱果。

朱果向我回禀,她跟着翠儿去了花房。

果不其然,翠儿把我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容烟,但也添油加醋,将那对耳坠说成是我的恩惠,恨不得让花房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替我办事,深受我这位「宁小姐」的赏识。

朱果打量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容烟姐姐收了玉坠,神色看上去淡淡的,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小姐您能有今日,都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

见我一言不发地将药膏一点点涂上她的手臂,朱果咬着嘴巴,疼得龇牙咧嘴。

我心中好笑:「我能有今日,的确因为她。」

翠儿得力,我让朱果等宁夫人回来,回禀一声,只说翠儿不错,举荐她去宁公子院里。

才半天过去,便听说花房那边闹起来了。

据说容烟弄死了宁老爷一株极为名贵的石斛兰。

那是宁府预备着下月要送给当今贵妃的生辰贺礼。

我带着朱果去看笑话。

远远地,便瞧见容烟被几个粗使婆子按着,跪在一堆碎瓷片上。

丁管事当众斥责她,毁坏了老爷的名贵兰草。

容烟梗着脖子,嘟着嘴,为自己争辩:「是你们非要请教我。」

婆子狠狠按住她的肩头,碎瓷扎进肉里,容烟脸色扭曲。

「我妹妹不会坐视不理的,你这个狗奴才,也敢责罚宁大小姐的亲姐姐?」

她今日才得了我让翠儿送给她的耳坠,以为是我为昨夜里的「不识好歹」向她道歉,戴上那耳坠,又听了翠儿当众转达的话,飘飘然不知所以。

府中的花房一向是丁管事打理。

我今日让翠儿去说的那些话,丁管事误以为我要抬举容烟,他生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其实容烟哪里懂得培育花木,更分不清那些兰草的品种。丁管事设下一个套子,故意让花房里的丫头说一盆花要死了,问她该怎么办。容烟看见那盆石斛兰,以为不过是一盆草,信口胡诌,叫人将兰草移去一个更大的盆里,便能成活。

「那是送给贵妃娘娘生辰的贺礼,你有几条命也不够赔。」

丁管事喊打喊杀,说等老爷夫人回府,要回禀他们,打发容烟出府。

瞥见我带着朱果过来,容烟眼前一亮,嗓音也带了委屈:「妹妹,他们如此污蔑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丁管事转身看见我,面色一僵。

他额头滚着汗,却还是上前一步:「小姐容禀,这兰草极为名贵。」

身后的七八双眼睛都看着,他今日要罚容烟,若是我说了几句话便退让,日后在花房还如何掌事。

但若我开口替容烟求情,丁管事不肯退让,便会得罪我。

丁管事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大小姐,这事您还是不要多问了。」

我微微颔首:「丁管事,府中花房的事情,我的确是外行,丁管事自己拿主意吧。」

看够了笑话,我转身离开。

他一脸愕然,想不到我如此听劝。

离开时,听见身后丁管事的声音都高了几度:「给我打。」

走远了,都能听到容烟的叫喊声。

「容渔,你要眼睁睁看着你亲姐姐被人弄残腿吗?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上了嘴,只能隐约听见痛苦的呜咽声。

9

贵妃的生辰礼没了。

宁老爷得知了,有些无奈。他一贯对府中的下人宽和,权衡了一番,也许是考虑到我与容烟毕竟是亲姐妹,只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银。

包扎过后,容烟借着夜色,一瘸一拐来秋林苑找我时,朱果正在整理书箧。

宁老爷请了夫子上门,称他自己也会抽出时间给我讲学,又令已有鸿胪寺少卿一职的宁公子一起听学。

原是贵妃娘娘笑言,满朝文武都是泥做的男人,见不到一点清丽之色。

贵妃胡闹,当今陛下却愿意哄着,开放了六部的一些官职供给女官。明年春日,六品以上的官员有举荐女子名额参加特定试策的资格。

我如今是宁大学士的女儿,他叫我去书房,谆谆教诲,说举贤不避亲,有了这等机会,我必然要力争上游,但若明年,连他的这关也过不了,便作罢。

容烟看见整理书籍的朱果,颐指气使地叫她出去。

朱果看向我,我点了点头。

很快,屋里只剩下了我和容烟。

容烟坐下,自顾控诉道:「今日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罚了那管事,就再没人敢欺辱我。」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容烟此刻的模样,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我强忍着笑意绷住脸,用她前世的口吻去回敬她。

「丁管事也是为了你好。」

「你失去的只是三个月的月银,丁管事却因培育名花不力,承受了父亲的雷霆之怒啊。」

容烟瞪大了眼,愤愤道:「你也看到了,我被一个下人欺辱成那个样子,全无体面,我可是你的亲姐姐,这传出去要我如何做人?」

我无辜地眨眨眼:「姐姐当初可是求着来宁府做下人的啊。」

她失声道:「容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沉默了片刻,一脸无奈:「今日听说姐姐受罚,我也赶去了,可是姐姐也看到了,寄人篱下,本就如履薄冰,何况那兰草贵重,丁管事有理有据,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容烟死死盯着我,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僵持许久,终是负气离去。

10

前世,我在容烟的安排下,进了宁府花房做工。

有月银拿,又有饭吃,我以为这是姐姐费心为我谋划的好前程,故而做事十分卖力,也肯虚心请教众人培育花木的本事。

直到容烟来花房看我,一切都变了。

花房里的丫头们为了逢迎她,极尽吹捧。

「同样是姐妹,真真是云泥之别。」

「大小姐美丽端方,不像那个容渔,一看就是个呆子。」

我与丫头们跪在地上。

容烟享受着这些吹捧,面上却不动声色。

后来,她让一众丫头都退下去,说要与我说些体己话,却迟迟不让我起身。

我跪得膝盖酸痛,丁管事就在一旁站着,眼里幸灾乐祸。

她喝着茶,瞥了丁管事一眼,轻描淡写道:「这种话以后莫要让她们说了。」

丁管事连声应是。

容烟留下那句话后,就离开了。

花房的丁管事原本战战兢兢,生怕开罪了这位初来乍到的宁家大小姐,叮嘱她们不得欺辱我。

我也以为容烟是担心我在花房受欺负才过来的。

可到了晚上,容烟的贴身丫头翠儿就过来,封了银子打赏她们。

今日夸赞容烟的每个丫头都得了奖赏。

花房的丁管事也得了好处。

此后,他们暗自揣摩着主子的心理,变本加厉对我磋磨打压,把最苦最累的活都交给我做。

姐姐,这样的滋味,你也体验一遍吧。

11

容烟受了罚,似乎安生了几日。

过了两日,宁夫人接到了陈平王在梅溪别苑设宴的帖子,帖子还有我的一份。

「如今朝中,太子与二皇子争得厉害,你父亲不肯站队,如今行事力求低调,这宴我本打算推了,但你若觉得新鲜,也可去瞧瞧。」

我摇摇头,陈平王是前世容烟的未婚夫,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我告诉宁夫人,如今我只想为来年的试策加紧准备,无心其他。

宁夫人欣慰。

这两日我隐隐有些不安。

傍晚与宁老爷、宁夫人一同用膳,右眼更是跳得厉害。

察觉到我兴致缺缺,宁夫人目光关切。

「可是饭菜不合口?」

「母亲,为何这两日的菜色都是些素食?」我压下心头的不安,好奇地询问。

宁老爷和宁夫人却停了筷子,诧异地看向我。

宁老爷神色不悦,沉吟良久:「你肯求学上进,为父欣慰,但孝悌二字却不能忘。」

见我仍是不解,宁老爷皱眉:「你如今虽入了宁府,却也不能忘了生身母亲的忌日。」

我心中警铃大作,府中连着三日食素,竟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忌日。

我蹙眉:「不知父亲母亲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但我的生身母亲是三月十二过世的,忌日尚有八个月有余。」

宁夫人与老爷对视一眼,宁夫人轻咳一声:「花房你那个姐姐昨日说……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不成。」

我心里暗道不好:「兴许是姐姐她记错日子了。」

饭还没吃完,中途就有人闯进府中。

外面人声嘈杂,守院的家丁来不及禀报,只好跟着人进来,大声禀报:

「老爷,夫人,陈平王……」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粗莽的汉子踢倒。

我被宁夫人推向屏风之后,她叮嘱我遇见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厅内,几个人冲进来,为首的人即是陈平王。

宁老爷抬手一揖,询问陈平王忽然登门有何贵干。

陈平王和几个武将在酒楼饮醉,醉酒之后,便要他们共同做个见证,前来宁大学士府,求娶宁家小姐。

宁老爷听完陈平王的话,登时沉了脸:「下官与陈平王素无往来,贸然求娶小女,实在匪夷所思。」

陈平王大笑,看向宁老爷:「本王日前在梅溪别苑设宴,宁小姐献舞一曲,本王见之难忘,特诚心上门求娶。」

「一派胡言!」宁老爷显然动了怒。

陈平王勾唇:「宁大人刚正不阿,教养出的女儿却是十分热情。」

宁老爷抬手打断他的话:「还请陈平王自重,小女养在闺阁中,从未出席过京中的宴席。」

陈平王挑眉,斜眼看向了我藏身的那道软陶屏风。

他语气意味深长:「可是宁渔与本王,已有了肌肤之亲。」

一语出,四下一片哗然。

宁老爷更是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随陈平王过来的武将们皆瞪圆了眼。

我听到这句,从屏风后走出。

眼前的视线却被一人挡住。

那人背影瘦削,嗓音泠泠:「胡言乱语,便要毁舍妹清誉。」

「宁公子这是要同本王动手?」陈平王语气戏谑。

12

我愣在原地,看到我那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兄长,正撸起袖子,浑然将斯文抛却。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回头,清俊的面容怔了一瞬,黑眸复杂。

我轻轻摇了摇头,松开手,匆匆上前,屈膝对陈平王行过一礼,抬起脸:

「奴婢是宁小姐的贴身婢女朱果,陈平王风流倜傥,盛京中无人不知,只是万一陈平王会错了佳人,您如此毁我家小姐的清誉,是否不妥呢?」

陈平王一愣,咂巴着嘴。

「朱果?你这婢女倒是生得娇俏,不如做你家小姐的陪嫁,一同进王府。」

他摆了摆手,哈哈大笑:「叫你家小姐出来,本王自然认得她。」

宁老爷却嗤笑一声:「看来陈平王的确是认不出小女的样貌。」

陈平王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宁老爷招手叫我过去,向众人正式介绍:「这是小女宁渔。」

前来宁府的武将们面面相觑,好多人是抹不开面子跟着陈平王过来的,当然,也有单纯来看笑话的。

眼下这光景,明眼人都明白了,陈平王怕是认错了人。

此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陈平王也是理亏的。

方才外头闹着,我的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拉着朱果去偏阁换了她的衣裳。

宁夫人接过话头,嗓音柔和:「让诸位见笑了,宁渔这几日并未出过府,何曾去过什么宴席?」

众人若有所思,有人仍是一头雾水,陈平王言之凿凿,那女子的确是拿着陈平王送来宁府的邀帖去的宴席。

既然不是宁家小姐,又是谁呢。

此刻,朱果从屏风后走出,怯怯道:「想必是花房的那位。」

宁夫人也立时明白过来,前一日,容烟来见她,声称要出府祭拜我们的生身母亲,宁夫人好心给了她银子,说顺道也替我尽尽孝心。

容烟却偷了宴席邀帖,去了梅溪别苑。

她在宴席上献舞一曲,宾客们只听闻宁大学士近来收养了一个女儿,视如己出。

京中没人见过我,所有人都以为,容烟就是宁大学士的女儿。

一切与前世的发展一模一样。

记忆中,前世,容烟是被宁府收养的女儿。

陈平王设宴也递来帖子,容烟执意要去陈平王的宴席。

她在宴会上得陈平王称赞:一舞倾城。

京中疯传,宁大学士之女与陈平王在宴席上一见倾心,互许终身。

宁老爷却不同意这门婚事,容烟跪在主院门前,苦苦哀求:「女儿是真心爱慕陈平王。」

后来,宁老爷妥协了。

皇上最忌惮朝中武将与文官过从甚密,陈平王是二皇子一党,朝中曾师从宁老爷的年轻官员甚多,宁老爷不肯轻易站队,很多文官也观望着,陈平王笃定,只要能把住宁老爷,二皇子将在朝堂上一呼百应。

陈平王心怀算计,容烟又是自己送上门的,哪有不收之理。

众人过去时,容烟正在浇水。

直到众人走近,她仿佛才察觉到,自花丛中缓缓抬头,颊边一朵秋海棠,宛如娇花照水。

众人一时间看呆了。

容烟看到陈平王,难掩激动,倏然羞红了脸:「王爷!」

陈平王面色稍霁。

宁老爷捋着胡须:「原来,陈平王看中的是下官府上的丫头,王爷讨一个丫头,直说便是了,何故攀扯旁人。」

这一句又戳了陈平王的痛脚,他回过神来,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王爷!」

陈平王正欲离开,身后却传来容烟撕心裂肺的叫声:「王爷与容烟月下盟誓,竟全然不记得了吗?容烟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您怎能这样待我。」

她「扑通」一声跪下,眸中含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陈平王黑了脸,当着众人的面却发作不得,毕竟是他当众承认与那日去宴席上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

「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体面。」

陈平王紧咬牙关,逼出这几个字,拂袖而去。

跟随他来宁府的武将们也是面色讪讪,纷纷向宁老爷告罪。

花房的婢女,冒充宁府小姐,爬上了陈平王的榻,堂堂陈平王,被一个花房丫头给戏弄了。

这一出戏实在精彩。

闹剧终于散场。

我知晓,凭借容烟一人,自然是偷不到那邀帖的。

朱果去打听过了,翠儿才去了宁公子院里,当夜便因为举止不检点,被宁公子赶出了院,他没有直言究竟发生了什么,翠儿却被分去外院做洒扫的活计。

翠儿因此对我怀恨在心,认定是我将她送过去,才让她如此没脸。

这才与容烟一拍即合,偷了邀帖。

她曾是宁夫人手下的得力婢女,想出入主院偷两份不用的邀帖太过容易。

毕竟,容烟若能攀上王爷,她也可以鸡犬升天。

我忽然想起前世模糊的一段回忆,与母亲商议,此事先按下不表。

翠儿等了几日,不见等来责罚,以为事情还不曾败露,沾沾自喜。

13

自从这场闹剧过后,容烟在花房的活便偷懒耍滑,再不肯做了。

丁管事斥责她,她嘟着嘴回怼:「我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怎可做这些不体面的活?」

府中的仆从捧着她,打趣她是未来的王妃娘娘。

毕竟陈平王可是当众说,要给容烟一个体面。

时间流逝太快,宁公子遵从宁老爷的意思与我一同听学。

他时常替父亲考校我,每当我侃侃答出,他目光赞许:「阿渔竟是一点就通。」

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自己资质愚钝,并非宁公子口中的一点就通。

只是这些诗书典籍,前世我也曾用心研习过。

那时候,容烟借口姐妹情深,让我把花房的事情忙完,就陪她一起去听夫子讲学。

我珍惜这个机会,每日不到寅时就起身,将丁管事分给我的活早早做完,为的就是能多听多学。

有一日,夫子多说了容烟两句。

容烟回房便摔了书箧,尖锐的木角砸在我的脚背上,我疼得涌出眼泪。

她别开脸,装作没看到,似是犹不解气,又砸了茶盏。

「父亲真是老糊涂了,要我读什么书,那女官是那么好做的?那些官家小姐哪个不是自小就学,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再怎么用功也比不得她们。」

容烟觉得读书苦,吩咐小厨房日日变着花样给她做点心吃食。

我一边在花房里洒扫、挑水,一边要陪她听学,一个人做两份工,也只能得花房的一份月银,只因她说这是姐妹情深,想与我多待在一处。

傍晚,我在花房外的游廊下,用一截树枝蘸着木桶里的水,温习昨日夫子讲过的内容,恰逢宁公子路过。

他看到地上的水渍,唇角轻扬。默不作声地另寻了一截树枝,将我的错处一一圈了出来,在一旁写上正确的。

他眸光掠过地面上的水渍,称赞我上进,这一幕却被翠儿瞧见,偷偷告诉容烟。

后来,容烟便不许我陪同她一起听学了。

只是我仍旧要去的。

容烟每日将小厨房的桂花酥、八珍糕,各式点心满满当当装了几个食盒。

她叮嘱我:「这些送进口里的东西,即便存在食盒里,也是不可以放在地上的,否则就沾了晦气。」

宁公子只不过在堂上,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叫你那妹妹进来一同听学?」

容烟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振振有词道:「尊卑有别,她这样的出身,怎配与兄长和我一起旁听?」

我提着沉甸甸的食盒,站在炎炎的烈日下。

但那日开始,堂屋的窗子,总是被推开半扇。

夫子的声音在外头也能听个囫囵。

我知道是何人所为,感念在心。

14

容烟苦等了一段时日,陈平王却杳无音信。

花房里的丫头,往日的恭维纷纷转变成了阴阳怪气。

「未来的王妃娘娘,快去浇花吧。」

她终于着急了,去求宁夫人,给她做主。

宁夫人对府中出了这等丑事,虽然生气,但念在容烟毕竟是我的亲姐姐,亲自登了陈老夫人的门。

可陈平王本就看中的是宁府小姐的身份,又怎么会求娶一个下人做王妃。

后来有母亲陈老夫人开口,陈平王松了口,愿意让容烟进王府做妾。

15

腊月初,王府的一顶轿子进了宁府的府门。

容烟却在上轿前,执意要来见我。

她穿着玫红的嫁衣,到秋林苑来。

容烟坐在屋内矮凳上,见我还在温书,一脸轻蔑。

「王爷的妾,自是比什么清贫的大学士之女要尊贵许多,妹妹,你说是不是?」

我头也没抬:「那就祝贺姐姐前程似锦。」

她却不知被我话里的哪个字刺到了,抬手夺了我手里的书册,当着我的面,撕了个粉碎。

我抬眼看她,目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马上要进坟墓了,我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见我不发一言,她得意更甚:「宁家可能给你这样的体面?」

任凭她如何挑衅,我都报以微笑。

她愤愤道:「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不再是姐妹,我日后的荣华,便与你再无半点儿关系了。」

难为她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我点头:「如你所愿。」

16

临近年关,又恰逢宫中贵妃娘娘的生辰,京中的人都知晓,陛下极其宠爱贵妃,特设宫宴,准许重臣们携带女眷进宫庆贺。

前世,宁老爷为官清明,拿不出太金贵的贺礼,便想将珍藏的那盆石斛兰当作贺礼。

可是贵妃娘娘生辰宴的前夕,那盆兰草不见了。

事发突然,首先被问责的便是丁管事。

花房的丫头们人人自危。

翠儿却站出来,当众指认她亲眼瞧见,是我偷了花房的东西出了府。

卖家、府中的门房,三堂对质。

她们买通了人,所有的罪证都指向我。

宁夫人还惦记着我曾经对宁府公子的搭救之恩,只是说这样的品性不适宜留在宁府,将我赶出了府。

我因此流落街头。

寒冬腊月,我患上了痨病,没有哪里的活计肯让一个痨病鬼沾染。

过了数日,便听说宁府被抄家问斩了。

而姐姐容烟,却因为陈平王作保,并未受到丝毫牵连。

有相熟的老乞丐,偷听到在浓意楼吃酒的权贵们的话。

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上,宁大学士送的贺礼,是自己亲笔所绘的兰草。

陈平王在宫宴上说要仔细观赏,展画卷的小太监手一抖,卷轴里掉出来一封旧信。

那封信,却是出自三年前叛国的逆臣之手。

而那乱臣贼子,当初之所以败露,便是宁大学士率先发现端倪,劝诫不成,痛心疾首选择向圣上检举。

可宁大学士,却仍留着那逆臣写给自己的手书,信中又借诗暗示宁大学士,良禽当择佳木而栖。

圣上勃然大怒。

陈平王在旁火上浇油,直言那乱臣贼子与宁大学士曾是莫逆之交。

贵妃是不肯信的,柔声劝解圣上,当初既然是宁大人揭露的,想必他没有不臣之心。

圣上最恨那些意图勾结他国的「逆臣」,不肯轻信,宁大学士有苦难言。

老友的遗物,他不忍毁弃,的确欺君罔上。

宫宴过后,宁府上下被下了狱,秋后问斩。

17

容烟去买脂粉,碰到了街头行乞的我。

那时她身边竟还跟着翠儿。

容烟见我蓬头垢面、止不住咳嗽的模样,却红了眼圈,哭着说她其实是身不由己,受人胁迫,她寻了我好些时日,还说为我准备了一百两白银治病。

那时,我已经重病缠身,不肯信她,对她唯有失望。

却因人之将死,还是叹了口气儿,将几日前所见告诉她。

「陈平王的外室已有身孕,他实在不堪为良配,你好自为之吧。」

我好心提醒她,她却拽着我,非要我当着陈平王的面说。

「他固然有错,但你偷摸告诉我,实在居心歹毒。」

事到临头,陈平王倒打一耙,说我意图勾引他,命人乱棍打死我。

我知道快死了,却不想被活活疼死,哭着求容烟:「救救我。」

她嘟着嘴:「你明知道他风流,还要往他身边凑,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我被乱棍打死,尸体被丢进湖底。

容烟却与陈平王冰释前嫌,风光大婚。

濒死之前,我听到她嗓音娇柔:「妾与王爷重归于好,恰似墙头马上初相见,不准拟、恁多情。」

18

前世的记忆浮现在脑海,我捕捉到了一些从前被我忽视的细节。

陈平王在陈老夫人面前松了口,愿意让容烟进王府做妾,却久久不派人接她进王府。

却忽然在腊月初接了她。

朱果告诉我:「我们派出去的人回禀,据他们这段时间的观察,容烟给了翠儿一大笔银子,让她去王府求见王爷,却被王府的守卫赶了出来。后来翠儿使了银子,递了一张字条进去,陈平王府的管家就亲自出来将翠儿请了进去。」

翠儿曾经是宁夫人身边的可信之人,如果说那封悖逆的信的确存在,翠儿伺候宁夫人那么久,也许早已知情。前世这件事,会否就是她告知容烟的?否则,宁府抄家问斩,容烟骤然失了母家的势,陈平王却反倒愿意保她?

19

贵妃的生辰宴如期而至。

这辈子,那盆石斛兰,早已被丁管家借容烟的手毁去。

我随宁老爷、宁夫人进宫之时,正好碰到了被陈平王留在宫门外的容烟。

她看宁府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又难掩得意。

我下了马车。

听到容烟在身后高声道:「容渔,善恶终有报,你这般对我,可想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我没有理会,扶宁夫人一同进宫。

宫宴之上,到了众人献礼的环节。

宁大人果然如同前世一般,献了贵妃一幅兰草图,称她蕙质兰心、品性高洁。

陈平王借着酒劲,嚷嚷着要仔细观赏一番。

那持画卷的小太监手抖了又抖,却是什么都没抖出来。

陈平王当即撕了那卷轴,称其中有异。

可纵然,他将那幅画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找出来。

他喃喃道:「不可能的……」

见帝王面露愠色,陈平王连忙告罪,声称吃醉了酒,莽撞了。

宁夫人握着我的手一紧,我安抚地看她一眼。

宁大人此刻也似乎明白了。

我知晓,昨夜我将原本作贺礼的画烧毁了,引得宁大人不满。他们都以为我疯了,我只是平静地告罪:「请父亲重新赶制一幅吧。」

圣上震怒,当着群臣与女眷的面,狠狠斥责陈平王,搅了贵妃的兴致,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宫门外,容烟翘首以盼。

直到见到怒气冲冲的陈平王从宫门出来。

她正要上前,却被陈平王一掌推倒在地。

容烟不明就里,一双秋水眸雾气丛生。

陈平王却没了怜惜之意,凶狠地盯着她:「蠢钝如猪!」

王府的马车驶离,容烟却被丢下,她终于顾不得体面,哭哭啼啼地跟在马车后追赶,大声喊着:「王爷,烟儿冤枉啊。」

回府后,宁夫人做主将翠儿发卖了。

20

这个冬月。

容烟的信一封封地送进宁府,指明了要递给我。

课业之余,为了调剂心情,我拆开看了一两封。

通篇都是她悔不当初,痛改前非的「肺腑之言」。

当然,其中还有陈平王娶了崔氏女,主母崔氏如何嫉妒她的貌美,处处打压她,她求我救她。

我攒了一沓,让朱果放炭盆里烧了,也见个暖。

冬去春来。

我再次见到容烟时,是贵妃召见我。

宫门外,有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跟着我的马车。

我甫一下马车,就看见一双血淋淋的手,抓着我的裙摆。

我吓了一跳,这双手的主人,脸被划得面目全非,衣衫褴褛、形同疯妇。

「你救救我,我是你的亲姐姐。」她嗓音嘶哑。

我蹙眉:「容烟?」

远处有一贵妇人摇着团扇走近。

我抬眸,笑了笑:「崔小姐?不,如今该称您为陈平王妃了。」

她不置可否,瞅了一眼惊惶失措往我身后躲藏的容烟。

「宁大小姐也要管我王府中的家事吗?」

容烟紧紧攥着我的衣袖:「她是我的亲妹妹,她如何能不管我?」

陈平王妃冷笑一声,吩咐身后的嬷嬷:「胡言乱语,掌嘴!」

察觉到身侧的容烟身形颤抖。

我轻声道:「住手。」

容烟松了一口气儿,动容地看着我,眼里升起希望。

陈平王妃不解,用眼神询问我。

我扯着唇角:「宫门就在眼前,要打也不要在这里。」

「多谢宁小姐提醒。」陈平王妃微微一笑。

容烟听了我的话,不可置信地望向我,目眦欲裂:「容渔,我怎会有你这么心肠歹毒的妹妹?」

她几乎站不稳,瘫软在地。

我弯下腰:「你我不早已断了姐妹情分吗?」

她抓着我的袖摆:「好妹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救救姐姐吧……」

「放手!」

她不肯放开我,我抬手拔下发间的金钗,俯身利落地扎进她撑在地面的左手掌。

容烟脸色狰狞,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我俯身轻声道:「我没要你的命,不是原宥你,而是我知道,你活着的每一日,都比死了更痛苦。」

陈平王妃挥了挥手,叫人将她拖回去。

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容烟不会知道,助崔氏一臂之力,成为陈平王正妻的推手,正是我。

崔家早年就与陈平王有婚约,只是入宫为妃的崔家长女过世了,后来崔家逐渐没落了,崔家的二小姐一心以为能嫁给陈平王,这些年相思成疾,陈平王却绝口不提当年婚约,只当是长辈的玩笑之语。

前世,陈平王怕她闹出什么事,用甜言蜜语吊着她和容烟两人。

我流落街头看见的那个所谓有孕的外室,也是崔家二小姐。

宫宴之后,我让朱果带给崔小姐一句话。

朱果去了,隔日,崔小姐以梦见姐姐,想跟曾与崔家长女在世时,交好的贵妃娘娘叙旧为由进宫。

贵妃娘娘喜食永州进贡的香梨,又偏爱鹅肉,大大损伤了脾胃,身体虚弱。

至少还有十日,才会被太医诊断出缘由。

贵妃留崔小姐用膳,经崔小姐善意提醒,当即询问了太医,才知这烧珍鹅不能与香梨同食。

贵妃感念崔小姐良善。

翌日,陛下就下旨,赐婚于陈平王与崔氏女。

21

我正要入宫门。

却被人唤住。

另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前,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撩开锦帘。

马车内,宁公子敛眉,递给我一方帕子。

「毕竟是觐见贵妃娘娘,多少要注意仪态。」

我没有接,而是笑着问他:「兄长见了这样的我,失望了?」

他沉吟片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能保护自己,我只觉得欣慰。」

我语气轻快:「多谢兄长。」转身离开。

宁珲却再次唤住我。

他垂眸,轻声道:「阿渔,我在这里等你。」

我回头看他,有些恍惚,这双平静的黑眸后是否同我一样,藏匿着惊心动魄、不为人知的情感呢。

前世今生,我也许都曾有过动心。

但我知道,或许容渔可以,但是宁渔,不可以。

我有更想走的路,不敢赌这横生的劫难坎坷。

我微笑地看向他。

「兄长不必等我了,贵妃娘娘会派人送我出宫的。」

不等他回应,我毫不犹豫地转身。

做女官,是我的选择。

我已经是宁珲名义上的妹妹,父亲母亲将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不管那双眼背后是什么,终归为世人所不容。

人不可以太贪心。

我有了自己惦念的人,也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22

御花园中,贵妃抬手嗅着牡丹,意味深长:「本宫适才在城楼上登高望远,宁公子的马车可是久久不曾离去。」

我的心倏然一抖,面上却不动声色:「兄妹情谊,宁府上下都待下官很好。」

是了,我如今已经是尚书院的司籍女官。

「娘娘不后悔吗?」我望着御花园中争奇斗艳的花,忽然开口。

贵妃看似玩笑之语,却让陛下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为官之路。

「后悔什么?后悔成了这深宫的妇人?」贵妃嗤笑。

她身边的侍女轻声斥责:「大人慎言。」

贵妃摆了摆手,忽而笑了:「本宫遗憾,但不曾后悔。」

她看向满园的花,眸光坚定:「当初选择做陛下的妃子,享天家富贵,是本宫心甘情愿选了这条路,人图了一样圆满,便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如此才会安心。」

「是。」我若有所思,感念她的提点,亦惊觉贵妃娘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抬手摘下御园中的一朵花,为我簪花。

是一朵扶朗花。

有步步高升之意。

贵妃娘娘笑着说她乏了,去暖阁小憩。

临走之前,她打量着我,满意地笑了:「御花园风景如画,宁卿不妨赏赏花再归府。」

贵妃的目光掠过一片浮华,悠悠道:

「等闲识得东风面,往后,宁卿的路还长着呢。」

我侧目,看见贵妃的背影逐渐远去,一回头,满园潋滟芳菲入目。

是了,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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