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家的女儿生来就带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制香供奉,闻香识人。可谁能保证生下来的孩子,就一定是女儿呢?

酒姝 2024-07-01 10:06:38

我出生那年,况家的制香女断了代。

况家的女儿生来就带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制香供奉,闻香识人。

可我,不得合香娘娘认可,他们说,我只是个赝品,理应沉塘祭天。

一族传承,谁能保证生下来的孩子,就一定是女儿呢?

密香。

龛陇上供奉的密香,保证了况家女儿传承不断。

她们把那个过程称为,化蝶。

密香选女,蛛游蜩化。

1

叶溪是我哥带回来的第五个女朋友。

年轻、漂亮,带着城里女孩独有的娇矜,站在破旧不堪的小院中,远远看去像朵遗世独立的百合。

看到她时我怔了怔,双手往上抬了抬背上沉沉的背篓,摞得高高的茅草垂落下来,刚好挡住了我打量她的视线。

和之前的她们很像。

我垂下头,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过,生怕背篓里尖锐的杂草碰到院子中的娇花。

从她身侧走过时,我脚步一滞,一时没控制住,瘦弱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连人带草哗啦啦滚了一院子。

背篓里的茅草垮落下来,将我淹在厚厚的草里。

不是。

我张慌的爬出来,一把抓住叶溪的裤脚,枯如鸡爪的手指死死拽着她不肯松开,眼底泛起红雾,视线里再看不清其他东西。

叶溪被我骤然疯魔的样子吓住了,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僵在原地尖叫出声!

不是百合香。

屋中的况有志听到她的声音,飞快地跑了出来,将叶溪拢在怀中护着。

叶溪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缩在况有志怀里不停大喊:

“手!”

“她的手啊!”

可惜我攥得太紧,她挣扎了几下,也没有将脚从我的手心挣脱出去,反而因为挣扎,被我抓破了皮。

况有志抬眼一看,立时气得不行,抬脚死命朝我踹过来。

一下,又一下。

吃痛之下,我回过神来,急忙将手缩回袖中,趴在地上不停的颤抖,嗫嚅着不停的求饶: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可况有志还不解气,一脚踹在我肩上,将我踢翻在地,我害怕得不行,拼命的往后缩,手不小心从地上的镰刀上划过。

刺痛传来,血腥味一下子散开。

叶溪赶紧拽住暴怒中的况有志,她不敢挨近我,只躲在况有志身后,带着哭音开口:

“志哥,她流血了,你别打了!”

我畏缩着抬头,也不敢再有大的动作,瞥了一眼身形高大的况有志,又立即将头埋进胸口。

坏了他的事,他是真的会打死我的。

况有志狠狠瞪了我一眼,急忙去看叶溪,看到她白皙的脚腕上被我抓出了红痕,况有志心疼又愧疚:

“溪溪,对不起,我家这个条件,委屈你了。还有我妹,我跟你说过的,脑子不太好,但你别怕,我们待两天就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知道的,志哥,我只是突然被吓到了,没事了。”

两人转身回了屋,院中只剩下了我一人缩在草堆里。

视线落在掌心,被镰刀划过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看起来很是吓人。

抬手凑近鼻尖,被割破的手心沾染了草汁,血腥味混杂着青草汁弥漫开来,鼻腔内被两股味道渗满。

而在这混杂的腥味中间,有一股很浅很浅的香味,清甜诱人,细细去闻,那味道却又消散不见。

我咧嘴笑了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目光追随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洞洞的屋中的那人。

女儿香。

2

我靠在柴房灶台边上,抓了一把草木灰撒在手心,因为晚上做饭时碰了水,伤口泛着死白,看起来血肉翻起,白中带红。

半夜,况红柳推开了柴房的门,寒气裹挟着她身上独有的气味一下子扑进来,我往灶台边上缩了缩,炉灶里的炭灰还有余温,能让我凑合着取暖。

一道沉沉的黑影劈头罩下来,像夹杂着一层黑雾,黑雾中,一双发黄浑浊的眼睛,平静地盯着我。

她手腕上还戴着叶溪送的镯子。

“有兰,你今天,是不是也闻到了?”

院外银白冰冷的月光透进来,她背光俯身,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月亮,像隔着一层磨玻璃,越临近合香娘娘的诞辰,月亮会更朦胧,直到诞辰那日,不见月色。

“没有,妈,是百合香,没有别的味道。”

“是么?”

我仰头看向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嗯,我......”

“啪!”

到了嘴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狠狠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我不敢躲,生生接了,讨好的笑僵在脸上。

不敢继续笑,也不敢收起笑意。

看起来,无比怪异。

粗粝的手掌从发麻的脸上缓缓滑落,最终停在我的脖颈上,指尖上的老茧像及了毒蛇身上的鳞片。

冰冷又尖锐。

我大气也不敢出,浑身控制不住的战栗,生怕她指尖一收,我就会被当场绞死。

“况有兰,你是我养大的,没闻到女儿香,你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不敢动弹,只瑟缩着开口:

“妈,叶溪身上,确实只有百合香。”

脖子上的禁锢越来越重,我呼吸不畅,眼底又有红雾浮起。

察觉到我渐无声息,她嗤笑一声,慢慢直起身,掐在我颈上的手收了回去,那道罩在我身上的黑雾也散了开去。

胸腔内骤然挤进新鲜空气,我顾不得被呛出眼泪,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着。

眼前的人年纪不过四十,但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纵横的沟壑和呕哑的嗓子,让她看起来像个历经沧桑的老妇人。

况家的女儿,不会老得这么快的。

迅速衰败的容颜让她越发的神经质,可看到比她更加枯败的我,况红柳笑了笑:

“阿兰啊,这是况家最后的机会,况家的女儿好好的,你才能好好的,知道吗?”

“能为合香娘娘献祭,是叶溪的荣幸。”

我拼命点头,因为太过激动,干枯如树皮的皮肤底下,青黑色的血管显现出来,隔着苍白得接近透明的皮肤,甚至能看到里面暗红发黑的血液缓缓流淌。

这也是我最后的机会。

3

灶台里的炭灰一下子复燃,柴房里的温度升高,沉闷的热气夹杂着我妈身上的气味,又腥又腻。

我没忍住,终于干呕出声。

因为挣扎,手心又有血液渗出来。

柴房木楼上,叶溪瘫坐在地,目光死死盯着楼板下发生的一切。

抠着木板的指甲翻断了也浑然不知。

看着那漂亮的美甲断成两截,我暗叹一声可惜。

其他的话她听不懂,但献祭这个词,很明显不是什么好词。

叶溪脸白如纸,要不是她好心给我送了张创可贴,我也不会让她躲在楼上听这些。

看到她这样,我也很不忍,她和况有志从前带回来的那些女孩子很像,眼底清澈,抱着爱能抵万难的满腔热血,千里奔赴她以为的爱情。

听说为了况有志,她还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可惜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残忍,左右都是逃不过献祭的,让她开开心心的玩两天不好吗?

提前知道了自己的下场,等待的过程堪比凌迟。

叶溪手脚并用的朝我爬过来,死死抓着我的手腕不肯松开,力道大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有兰,你会帮我的,你会帮我,对不对?”

我扒开她细腻冰凉的手,朝她一笑。

叶溪不错目的盯着我看,眼底满是祈求,断掉的指甲出渗出血来,屋中的香气更加浓重。

我看着她苍白娇俏的脸,微微有些失神,下意识的抬手去凑近她细嫩的肌肤。

明明是同龄人,她却那么美好、诱人,而我,佝偻在合香村,像个见不得光的怪物。

指尖碰到她脸的一瞬,我回过神来。

“当然。”

4

合香村世代以制香为生,祠堂里供奉着合香娘娘,每年六月初七,是合香娘娘诞辰,家家都要把自己制出的香拿去供奉。

而合香村况家,是合香娘娘选中的神使者。

况家的女儿,生来就会制香,年满十七时,便能入祠堂供奉,神授密香。

没人知道密香的制作方法,被选中的况家女孩儿去祠堂待上一夜,天明出来,回到家后酿造提取出来的第一炉香,就是密香。

只一炉香,也只能提取一回。

香溢千里,价逾千金。

可况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家酿造出密香了,合香娘娘,也不再接受合香村的供奉。

案桌前各家献上的香,只需一夜,便散发腐味,黑如墨汁。

制了一辈子香的村民,酿不出香,地不出产,合香村一夜没落,成了远近闻名的死村。

村里老人都说,合香娘娘,舍弃了合香村。

再过十日,就是六月初七。

即便是被合香娘娘舍弃了,村里人也依旧每年供奉,每个人都心存侥幸。

万一今年合香娘娘就接纳了贡品呢?

万一今年合香娘娘就神授密香了呢?

万一,谁说得清呢?

5

六月初七的诞辰祭祀是合香村最重要的事。

而自从况有志带回了叶溪,村民筹备祭祀时更加的用心,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我远远站在人群身后,眯着眼看着祠堂的方向,黑色的祭幡扬起,与白墙红瓦相衬,看起来分外隆重。

这半年,我的视力下降得厉害,太远的东西总是看不清楚。

一旁的阿四婶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关注她,然后朝我挤过来,悄摸往我手里塞了个煮鸡蛋:

“兰妹儿,你哥带回来的那个女娃,真的能救合香村?”

她身上石楠花的味道很冲,带着苦味,又有一种腥甜气,一走近,我只觉得脑子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发昏发晕直冲脑门的疼。

我沉默着后退半步,并不接她递过来的鸡蛋。

阿四婶撇了撇嘴,抬起袖子嗅了嗅,然后白了我一眼,眼底是明晃晃的鄙夷。

她知道我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的味儿,但丝毫不影响她瞧不起我。

“兰妹儿,你说她会不会和你妈一样?”

“这次祭祀要是合香娘娘还不收,合香村可就完咯。”

微胖的女人眉梢上挑,一边说一边磕破了蛋壳,一口一口嚼着发腥的鸡蛋,肥腻的脸上写满幸灾乐祸。

阿四婶是外村嫁进来的,听说当年为了嫁进合香村享福,她还受了不少委屈。

没想到才结婚,合香村就制不出香来了,福没享到,还吃了不少苦。

她没有女儿,出入合香村也不受限制,如今村里就她家日子过得还不错。

“兰妹儿,整村里,就四婶对你可好哈?”

但是即便合香村败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她也是没资格靠近祠堂的。

我也没资格。

七岁那年,我作为况家的女儿进入祠堂供奉,在祠堂跪了一夜,结果连上供的香都点不燃。

合香娘娘不认我。

像我这样被合香娘娘厌弃的人,是不能进入祠堂的,甚至连走近都要被驱赶,亵渎了合香娘娘,是要被赶出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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