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也算共白头

秋河曳尾 2024-05-21 18:18:19

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我捡到了他。

他身上带着伤,染红了周围的雪,看起来像铺了一地的红绸,格外醒目。

他是一名剑客。

再后来,我在皑皑白雪里埋葬了他,他是我的夫君。

1.

殿里炉火烧得正旺,我坐在窗边推开窗。

又下雪了,雪粒被风挟裹着四散纷飞。

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下雪天我的心口总是隐隐作痛。每当这时候我总想像只猫儿一样钻进阿棠怀里。

但前几日我惹他生了气,好几日不愿意理我。

阿棠是姜国的帝王,我则是他的唯一的妻子。

宫里人人都说他爱极了我,我就是要天边的月牙儿他都会想办法给我摘下来。

我当然不会要月牙儿,这样难为他我可不忍心,虽然他平时总是欺负我。

连我最喜欢的零嘴都不许我多吃。

这几日嬷嬷总在我耳根子旁念叨要我去哄哄阿棠,想来也是,我叫他冬日里给我找一串荔枝是有些过分。

但又不是我想吃!是他的崽儿想吃嘛!

我摸了摸还平坦的肚皮,心想那下次叫他要葡萄好了。

可该怎么哄人呢?有些苦恼。

阿棠喜欢什么呢?我用手托着脸,努力回想他的喜好。

啊,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我记不住——

我真的很笨,记性也不好,大概真的像柳月说的那样,三年前冬日落水烧坏了脑袋,所以如今的我才会记性差到记不住阿棠的喜好。

要不我给他做梅花糕?

不行不行,我上次差点把御膳房烧了,阿棠明令禁止我再进去。

给他绣个香囊?可我绣工差得很,就连现在身上戴的都是阿棠给我绣的,到时候他不笑话我才怪。

唉,想多了有些头疼,不如亲自去问问他好了。

我觉得自己很聪明,这真是个好主意,我有些得意。

于是我叫上柳月和其他婢女,没曾想她们一听我要去找阿棠,个个都摇着头七嘴八舌地阻拦我。

“娘娘,外边风雪重,您要是着了凉,奴婢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娘娘想要问什么,吩咐奴婢去就好了。”

一群婢女围绕在我脚边,劝道。

可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她们肯定连门都进不去就被拦下来了,何况我穿着阿棠亲手猎给我的狐氅,可暖和了,才不会染上风寒。

于是就带上柳月就往飞霜殿去。

2.

不知怎的,飞霜殿门外围了一圈的太医,我有些奇怪。

是谁生病了吗?

他们本来都在低着头不知道讨论些什么,一看到我来了个个慌得很,好像我是什么会吃人的老虎一样。

虽然阿往日便总说说我脾气坏地像只小老虎。

我许久没见过这副严肃的阵仗,心里莫名发慌,但还是假装从容地走过去,还没等我开口。

阿棠身边的内侍刘总管就脸上带着笑迎了过来,拱着手挡在我面前,

“你让我进去。”

我想要进去,但刘总管连带一干婢女太监拦在我身前不让我前进半步。

“娘娘,陛下正在处理政事,他说他处理好就去椒房殿找娘娘。”

“娘娘,这天风大雪急的,您快回去吧,着了凉,陛下又该心疼您了。”

我不信,阿棠这厮向来狡猾。他肯定有什么好东西偷偷瞒着我。

“萧棠——萧棠——”

“你快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你知道的,刘总管他可拦不住我。”

我连声叫嚷,却没发现在场所有人除了我之外脸色皆是惨白一片。

“萧棠——萧棠你再不出来。”

“再不出来我就饿死你的崽,我不吃红烧肘子,不吃蒸鹿尾儿,不吃烧花鸭.......”

我正想着待会阿棠还不出来,我要不要坐在地上耍赖时。

飞霜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阿棠就站在殿里,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我眼前一亮,飞奔过去扑了个满怀,好几日不见他,这下我可欢喜了。

我没注意到他青青白白的脸色,和额头上冒的细汗。

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众人隔绝于门外。

姜棠喉中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伸手揽住怀里的林允禾。

“阿棠,阿棠,你别......别生我气了嘛。”

本来在来的路上都打好了腹稿如何求饶,但此时喉头却酸涩得紧,本来准备好的台词都说不出来了,只记得求他的原谅。

“我早就不生我们允禾的气,谁让你自己就是一只大馋猫”

“我不在的这几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姜棠摸了摸我的头,温和地问我,

听到这我骄傲地抬起头,一脸得意地说自己今早还多吃了一碗饭呢!

姜棠摸着自己被林允禾撞疼的下巴,咬牙切齿道,

“好啊你,看来我不在你身边,吃的倒更香了是不是。”

“也.....也没有啦。”

我有些心虚,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移话题道,

“那你不生气了,什么时候搬回我那儿?”

“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可害怕了,外面的风刮得那么大,我都不太睡得着。”

阿棠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凝住,随即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摸着我头轻声哄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说,

“允禾乖,这几日政事繁杂,抽不开身。”

“过几日,过几日我天天陪你。”

“你不是一直想去骊山行宫泡温泉吗?等我好......等我处理好正式,我们就去住一阵。”

本来听到阿棠不搬回去有些失落,听到能出宫,一下子又开心起来。

我勾起他的小手指,乐呵呵地说,

“那我们约好啦。”

没待多久阿棠就催着我离开,顺便还往我怀里塞了一个手炉,威胁我若是不小心染上风寒就不带我去了。

我有些不服气,我也是看过许多医书的人,何况我还学过十几年医呢!

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我学过医?我不是从小就在京城长大吗,但为什么脑海中会浮现我和许多医女坐在学堂里听学的场景?而且——那个地方好像不在京城。

真是奇怪。

想到这我又开始困顿起来,索性不管了,反正都记不住。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拐进了太医院。

里边的太医们见到我进来,皆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柳月,他们今天怎么了,一个两个的见到我就像见到了鬼一样。”

我有些纳闷,便轻声问身边的婢女。

“大概,大概是太久没见到娘娘,有些......有些惊慌也是正常的。”

柳月嗓音干巴巴的,眼眶一瞬红了,但又极力忍住,不让林允禾看出什么端倪。

那好吧,我不管他们,凭借没由来的那股熟悉,找了一些预防风寒的药材。

当我的拿着小戥子称药材时却发现手一直在颤抖。

抖到我看不清刻度。

哗啦一声,戥子连同药材从我手中脱落。

百十个人的太医院竟无一人敢出声,全都跪在地上垂着头,微微发抖。

我迟疑了几秒举起自己的手,片刻才笑出声,

“我这是?怎么啦?”

“刘老头呢,刘老头你快出来帮我看看。”

刘老头是太医院里最德高望重的太医,我刚入宫的时候总染风寒,夜夜头痛无法入眠,还是经过他一手调理才将我头痛的毛病治好。

“娘娘,您又忘了,刘太医三年前就告老还乡了。”

柳月看着林允禾的手,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

“每日给娘娘请平安脉的是张太医,不如让张太医来吧?”

被点到名的张太医战战兢兢地爬过来,匍匐在我的脚下。

过了许久,张太医才说只是这几日有些体虚,不是什么大事,给我开了几方药后作罢。

真奇怪,怎么一到下雪天大家都变的这样奇怪。

像是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

3.

我有些泄气,又过去了好几日,阿棠始终不露面。

他们绝对有事情瞒着我,因为我发现柳月夜里经常背着我偷偷哭,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躲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听她细细的抽噎。

听着听着我也想哭了。

柳月说她入宫前就跟着我一直到现在,我很感激她,因为平日里都是她料理我的生活起居,她的手很温暖,又轻又柔,她一边替我梳头发,一边给我讲宫外趣闻。

无论我忘了什么她都能及时提醒我,三年前我冬日里落水,都是她第一时间跳到池子里,可她明明不会凫水,却还是为我豁出一条命来将我捞起。

她对我就像姐姐对待妹妹一样好。

我很想起来安慰她,但身子像灌了铅一般,一点也使不出来劲儿,连眼皮都控制不住。

我变得越来越嗜睡。

奇怪的是,每当我醒来,宫殿里总有面熟的婢女消失,换成了新面孔。

人人都说我记性差,但我又不是傻子,她们一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忽然就换人了,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但大家好像都没发现换人一般。

比如那个现在正站在房廊处擦琉璃瓶,穿着碧青色宫装的婢女,她叫“画芙”,但我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画芙”。

真正的画芙,总是戴着一对小小的玉珠耳环,圆乎乎的脸蛋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可这个“画芙”却是鹅蛋脸,柳梢眉,并且一点也不爱笑。

可大家都叫她——画芙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得太多就会发困。

.......

夜里,似乎有人在轻抚我的脸颊,紧接着又一阵风儿似的钻进我的被窝。

我迷迷瞪瞪,努力掀开眼皮。

“阿.....阿棠?”

“嗯。”

黑暗中,那人气息凝滞一瞬,温声应道。

我努力驱赶着困意,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抽抽嗒嗒地说道,

“阿棠,我都连着十几日没见到你了,什么政事呀这么忙?”

“这几日我有好多好多话都攒着,攒到你来见我我才同你说。”

“什么话?”

黑暗里,他语调温和,温暖的手掌摩挲着我的耳垂。

我得意地扬起嘴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我喜欢你呢。”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凉。

我着急了,

“你是阿棠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我们一起在竹林抚琴舞剑,一起在屋檐上喝酒赏雪。我还记得当初一见面你还拿剑吓唬我,我可都还记得呢!”

我记得当初是在雪地里见到的阿棠,他一身夜行衣都被血浸透了,血红血红的一个人就那样倒在雪地里,但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一点一点艰难地将他拖回竹屋,给他料理好伤口,可他一睁眼就举着剑横在我脖子上,威胁我要是把他的面具摘下来就杀了我。

我一点也不怕,瞪着眼睛看他,示意他摸摸自己的脸,然后他后知后觉地一摸脸,哪还有什么面具。

见他一脸惊讶,我又火上浇油道,

“你身子都被我看光了,看个脸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我是.....的人,我们对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阿棠有些咬牙切齿,把剑收起来,半响才忸忸怩怩地说了一句,

“多谢。”

然后没一会就悉悉索索地穿衣服想要离开。

我板着脸让他躺会去,他身上的刀伤是我出师以来缝合过最成功最完美的,我可不想我的杰作被毁于一旦。

他却犟得像头倔驴,一直嘴硬自己习武十几年,体魄强壮得一拳能打死一头牛,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连连说没问题。

如果不是他刚走出我的竹屋十几米就晕倒的话,我就真信了他的鬼话。

我又得吭哧吭哧得将他拖回来。

他醒来之后闹了个大红脸,嗫嚅着跟我道歉。

说到这,我笑着轻锤阿棠的肩膀,

“哼,要不是遇到我这个人美心善的菩萨,你早就被狼叼去了,你记不记得?”

“嗯,我也记得。”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夹杂着一声呜咽。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到我的手背上。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我急了,挣扎着想要起身叫人掌灯。

姜棠轻轻将我拢在怀里,低声道,

“没事......我只是太想我们允禾了。”

“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好不好?”他像一只舔舐伤口的猫,可怜又脆弱。

我心疼了,使劲点头。

4.

这几日阿棠除了必要的早朝之外日日同我黏在一块,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仅越来越嗜睡,就连食欲也越来越差,几乎大半日我都要躺在床上,提不起来一点精神。

每当这时候,总能听到阿棠在屏风后面低声训斥太医和婢女们的声音,然后过几日来请平安脉太医和来侍奉的婢女就又换了新面孔。

我曾经问过阿棠他们都去哪里了。他只是握着我的手,温柔的说他们照顾不好我,别他调到别处去当差了。

呼,还好,不是被什么妖怪吃了。

他一边给我念着话本,一边让我枕着他的手臂,我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睡的时候

忽然想起,我好久没见到我的阿娘了,她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有孩子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在床上,摇着他的手臂,

“阿棠,我好久没见我阿娘了,她还不知道我怀了孩子呢!”

“你让我去看看她,或者把她宣入宫也行,好不好?”

我自从入宫后就没再见过我阿娘,宫里规矩大,他们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跟家里人团聚。

所以我也没怎么求过阿棠让我见我阿娘,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怀了孩子,总得让阿娘知道吧。

他停下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克制着情绪,半响才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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