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城陆氏的烟花举国无双。
岁除,爹爹以无上荣耀冠以阿姐,昭告天下:她是陆氏下一任家主。
而我,偏生的天资愚钝,人人都笑我是个「哑炮」。
两年后,皇太后圣寿。
一响凤舞九天凌空腾起。
世人惊叹,当年那个被逐出宗祠、族谱除名的孩子,
早已扶摇直上九万里,坐揽朗月繁星。
01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端城。
岁末年关,一年中端城最是热闹的时候。
陆府上下,就是清冷如梅苑都挂上了灯笼。
「咻——」
伴随一声巨响,灯树花焰七枝开。
这礼花是烟花盛宴的重头戏,历年皆由漠北国最厉害的烟花匠人承制。
端城陆氏制作的烟花举国无双。
今年的便是出自陆氏嫡女,我阿姐陆蔓之手。
爹爹将这无上荣耀给了她。
是在向天下人宣告:
陆氏下一任家主就是她。
而我,陆家庶出之女,艳羡自是不必说,想一窥其绚烂都是不可能的事。
「小姐。」
流光落幕,外面又是漆黑的夜。
彤儿手里提着管家下午才吩咐人挂上的灯笼。
「我们赶紧吧。」
岁除时候,最是热闹,也最是冷清。
放烟花的匠人点完火后便匆匆离开,返家团圆。
我和彤儿此时出门就是要在他们处理那些秽杂之前,寻出些未烧的星体。
为了防止烛火将星体点燃,一到附近,彤儿便将灯吹灭。
我靠着手上的感觉,一点点在地上摸索,凡是像星体大小、形状的,都捡进布袋。
「小姐,差不多了吧。」
半个时辰后,彤儿提醒我,毕竟随时可能有人过来。
「嗯。」
我捡起最后两颗,正准备起身离开时,眼角瞥见一丝光亮。
这个时候,哪里来的明火?
我心想着。
突然,不远处的火药爆炸,我下意识闪躲,却发现周围大大小小皆是点点星火。
彤儿唤我过去,却被弥漫的烟雾遮挡了视线。
耳边尽是爆炸声,兀的脑中闪过一声长鸣,不知是头被炮筒砸中,还是怎的。
一阵眩晕过后,我便慢慢失去了意识。
只记得恍惚间,柳姨赶来,彤儿在一旁泣不成声。
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小姐只想捡些星体做烟花,好在夫人忌日时放给她看。」
02
等我再醒来,已是半月后。
身上十几处虽包着纱布,但并无大碍。
只是右耳难闻声响,轻轻侧头时总觉肉是撕扯的疼。
「我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就是自己的声音也若即若离。
郎中说我右耳的皮膜或被爆炸声震破,恐难恢复。
不仅如此,左耳虽幸得保了下来,但两耳相通,就和十指连心是一个道理。
往后定要小心,避免再受刺激。
梅苑阴冷,柳姨为了让我好好养病,当时就将我送去了她的别院。
眼下我醒来,执意回去,她也不好再做挽留,只是劝我:
「萱儿,此事莫要深究。」
我当知其中利害,「柳姨放心。」
柳姨是爹的第三房夫人,膝下无出。
娘亲去世后,陆家上下只有她和彤儿是真心待我,体我艰难。
我在彤儿的搀扶下往梅苑去,刚离开别院,远远瞧见一身墨黑的衣裳。
「小姐,是清将军。」
说罢,彤儿往一旁去。
陆清两家是世交。
清久同我自幼便认识,他爹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
小时候,他爹虽然人在千里之外,但对他的日常训练却盯得紧,每次我从娘那里学会做点什么新鲜玩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他炫耀。
只是后来我们慢慢疏远了,因为他和我阿姐定了亲。
「都当少将军的人了,还搓石子玩。」,我开玩笑道。
「萱儿,你醒了!」
我忍着右耳的不适,缓缓行礼,「见过少将军。」
「快起来。」,他将我扶起来,「可别折煞我。」
他看着我,「萱儿,等我爹从边关回来,我会同他说明白,我。」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这是陆府,他现在的身份是我姐夫。
03
同清久定亲的原是我。
我娘和清久的娘打小就是玩伴,我比清久小两岁。
从小就爱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转悠。
没想到等我长到3岁。
因为我一手制作烟花的好手艺。
清久为了讨烟花,成了我的小跟班。
两位娘都笑,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娘去世后不久清久的娘也因病不起,她放心不下我,临走前同清久嘱咐道要好好照顾我。
并留信给清将军:
九儿日后当娶陆家女儿为妻。
清将军从边关赶回来时,清久的娘已经离世,便与爹定下姻亲,待我及笄便完婚。
然而,清将军前脚刚离开端城。
后脚爹就从乡下接回来一妇人和一小儿。
「萱儿,这日后便是你的大娘和姐姐。」
我娘一下众人口中的成了二夫人。
清家那样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会娶一个庶出之女?
清将军常年戍守边关,又怎会知其中变故?
就这样,同清久定亲的人便成了陆蔓。
04
打了个照面,清久便离开,彤儿上前扶住我。
「小姐,你昏迷时,清将军。」
「日日都来。」
「我们回去吧。」
「刚醒就想着勾搭男人,装什么柔弱。」
虽然只有左耳能依稀辨认,但这声音,是陆蔓没错。
她倾心清久,是人都看得出来,刚刚那一幕她肯定看了去。
我装着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陆蔓快步追上,「妹妹,以后想要星体,跟姐姐说,年年都偷摸着去捡,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值钱玩意。」
我双拳攥紧,身体止不住地抖。
原来,那晚不是意外,是她故意为之。
我以前只道她小姐脾气,竟不知她如此恨我。
说着,她故作恍然大悟,「姐姐忘记了,妹妹耳朵聋了一只。」
又站到我的左侧,接着说,「为了点星体不要命,也不知道像谁。」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
陆蔓身上穿着她娘亲准备的新衣裳,可就是那样艳丽的华服,也掩盖不住她恶毒的心。
见我不动声色,她将我狠狠推倒在地。
「大小姐,你怎么。」,彤儿上前想同她辩驳两句。
「彤儿,我没事。」
「还真是主仆情深,云齐那个丫头对她主子可就没有这份心,不然也不会卖主求荣。」
云齐是我娘的陪嫁丫鬟。
05
「你说什么!」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巴掌打在陆蔓脸上。
见她倒地,直接骑了上去,掐着她的脖子,不停的问,
「你说什么!」
三四个家丁将我拉住。
陆蔓哭红着脸,将我扭送到爹的面前。
「跪下!」
这是我和爹两个月内第一次见面,年关时候,家里的生意都不够他忙的。
「你什么时候学的如此不讲礼数。」
「老爷,你别怪萱儿,是我最近对她疏于关心了。」
说话的正是大夫人,宋氏,「萱儿为了捡星体不小心被炸伤,刚醒。」
说到这,宋氏仿佛才想起什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哎呀,老爷,我今天不舒服,胡说八道的。」
「什么,星体?」
06
捡星体这事,可大可小。
了解烟火制作过程的都知道,星体是烟花的关键。
烟花入空,何种形状、何种颜色,均由星体控制。
对制作烟花的匠人来说,是绝顶机密。
这也是柳姨让我缄口不言的原因。
「你当真去偷星体了?」
爹的语气,甚是冷漠。
也是可笑,两月未见的女儿,甚至还在生死走了一遭。
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身体如何,竟是关心他吃饭的手艺有没有被亲生女儿「偷」了去。
「我没偷。」
我被气昏了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怎么不能看?」
没错,陆氏烟花都绚丽夺目,但最受好评的,无一不是在娘做的比翼双飞上改良而成。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不争的事实,却也是爹最不愿承认的事实。
「你!」
他当即下令,让家丁把我带去陆氏祠堂,并将宗祠老人都请了来。
07
「陆萱,偷取陆氏机密,东窗事发后拒不承认,以下犯上伤及陆蔓。」
爹爹一条条数着我的罪名,「数罪并罚,即日起于祠堂面壁思过一月。」
「老爷,萱儿还在养伤。」,柳姨红着眼,跪在地上替我求情,「是妾身没有管教好,理应罚妾身。」
「怎么,你真把自己当她娘了?」,宋氏这会丝毫不遮她的丑恶嘴脸,「那就一起!」
她说话时,长袖一挥,一块木牌掉落。
上面的图案工艺稚嫩,细节毛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但我知道,因为这是我送给娘亲的礼物。
「宋氏,这枚木牌,你如何得来!」
「混帐东西,竟敢直呼长辈名讳!」,爹爹已然怒火中烧。
「我娘果然是你害的!」
宗祠有声望、能做主的人,此时都在,听得我此言,皆震惊。
莫非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08
十年前,端城陆氏,不姓陆。
我的娘亲,陆衣,曾是端城陆氏最年轻的家主。
三岁做炮仗、四岁做烟花,十岁时一只三色烟花让她名声大噪。
从此端城陆氏成为漠北国所有烟花匠人向往的圣地。
她做的比翼双飞至今都是神话一般的存在,无人能出其右。
我爹,陆奇然,便是那些向往神话的烟花匠人中的一人。
他北上端城学艺,拜入我外祖父门下。
彼时,他所知晓的同大部分门外汉一般,只道简易扶手发射式烟花。
娘亲见他底子虽差,对烟花的热情却不输任何人。
便常常拿些自己做的烟花给他,用以拆解、学习。
烟花那五彩斑斓的颜色、变化多端的样式,让他深陷其中,更渐渐对这个帮助自己的姑娘暗生情愫。
但娘亲当时已有婚约在身,是个读书人,外祖父不甚喜欢,因为他对烟花一窍不通。
谁曾想三年后,那个读书人为救落水之人,溺水而亡。
不久,在外祖父的安排下,陆奇然与娘亲成亲,也顺理成章地进入陆氏祠堂。
娘亲没有看错,他做烟花果真有旁人难及的热情和干劲。
不仅如此,他还有很有经商头脑。
他对娘亲说,端城陆氏的烟花声名在外,款式新奇,若常年流于市井,只会是自降身价,早晚被取代。
娘亲虽有顾虑,但她当时已怀有身孕,陆氏的生意几乎全交给了他。
加上宗祠的老人尝到钱银的甜头后,都纷纷站在他那头。
我出生后,娘亲忙于照顾我,慢慢地,从陆氏宗祠的事务中抽身。
端城陆氏的烟花生意在他的带领下越做越大,成了皇家御贡后卖价更是水涨船高。
五岁那年的岁除。
「娘,这是萱儿送你的礼物。」
说着,我将一枚木牌递给娘亲。
「让娘亲看看,萱儿送的什么。」,娘仔仔细细看了好久,「好像是两只鸟?」
「嗯,这大的是娘亲,小的是萱儿。」
娘亲莞尔一笑,「萱儿木刻的手艺越发好了。」
娘亲曾说,做烟花不能只研究原料,还要懂创新,知美丑。
于是便找了师傅教我画画、雕刻。
「谢谢萱儿,萱儿日后一定能成为漠北国最厉害的烟花匠人。」
「萱儿也要做出比翼双飞。」
「哦?那就要多看、多想了。」
说罢娘亲将木牌放进怀里,又拿出一筒烟花,正准备点燃。
这时云齐赶来,说烟花盛宴的礼花出了问题,爹请她过去一趟。
娘亲闻言匆匆赶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娘亲。
烟花库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娘亲连尸骨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