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不卖水果捞
穿越过来的第七年,夫君从塞外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他说姑娘对他有救命之恩,得好好待她。
她和我从前的样子很像。
伶牙俐齿,天不怕地不怕。
她也把侯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后来我病了,丫鬟求他来看我一眼。
他只对我说:「卿卿,你知道的,我不吃这一套。」
这样也好,我能没有牵挂地回家了。
![](http://image.uc.cn/s/wemedia/s/upload/2024/252280a61c1173cb260915c0168d42ad.jpg)
图源网络 侵权删除
1
郑琛回府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用午膳。
一听说夫君回来了,我急忙放下碗筷,小步跑了出去。
直到快见面时,我才恢复平时端庄规矩的样子。
可是回来的不只有我的夫君。
他身旁,还带了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子。
我微微福身行礼,那个女子像兔子一样跳到郑琛身后,拍拍胸脯。
她惊讶问:「啊呀,城里的规矩这么严苛吗?」
我询问地看向郑琛,希望我的夫君能给我一个解释。
但郑琛什么都没说。
他朝我淡淡地点了点头,让我为她准备一个房间。
房间要大,要亮,要宽敞,要离他近一些。
我摇头拒绝。
「这样于礼不合,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需要用这等规格厚待她?」
她跳出来,朝我吐了吐舌头。
「你好,你是阿琛的大嫂吗?我叫白小琴,在塞外时救了他一命。
「阿琛说,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可惜家中已有贤妻,不能许我正妻之位了。」
白小琴懊恼地嘟了嘟嘴。
「你知道阿琛的妻子在哪吗,我还想与她见一见。」
我震惊抬头,头一次不顾礼数地直视他。
郑琛只是淡淡撇开了头。
「卿卿,没有这回事,小琴只是在开玩笑。」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与我共度了七年的男人,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
白小琴轻呼一声,仿佛这才知道我的身份。
她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笑嘻嘻地对我说:「冒犯姐姐了,小琴不太懂事,望姐姐勿怪呀。」
我不理她,只是认真地看着郑琛。
「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我们的家,为什么要住进来一个外人?」
郑琛闻言低头,审视我许久,突然开口。
「卿卿,什么时候你也这样迂腐了?」
是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他嘴里的迂腐之人了?
2
这是我穿越的第七年。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我比白小琴还天真。
小说里都写,穿越女会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我也这么相信着,并且认定郑琛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郑琛很好。
他允诺我,绝不会让我受一丝委屈。
他说:「不必改变,做自己就好。」
他还说:「陈元骄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陈元骄,谁也比不上。」
没有人知道,刚穿越来的这一年,我举目无亲,四周皆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人,我的心里有多害怕。
我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我不是那些小说女主,我也没有大志向。
我不会做肥皂、开学堂,也不会什么治国策略。
我也没有去吟咏古诗一鸣惊人,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写的。
要想好好活下去,我只能依靠郑琛。
于是我天真地跟着他回了侯府,把郑琛看作了救命的稻草。
第一天其实还好,府内众人都对我比较客气。
第二天第三天也还过得去,只不过有些人将我当作了打秋风的穷亲戚。
一个月之后,侯府的老夫人决定将我扫地出门。
因为郑琛对她说,他要娶我。
老夫人震怒,她本已为郑琛做好了媒,只等郑琛的表妹过门。
我不知道,郑琛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表妹站在老夫人身后默默垂泪,偶然抬起眼,泪光里全是惊心动魄的情深。
但郑琛不在乎。
老夫人只能找理由说服他。
「陈姓女子太过粗鄙,难登大雅之堂。
「等你日后继承爵位,你的妻子需要为你操持一家上下的所有事宜,她能撑得起来吗?」
老夫人言之有理。
我点头,主动要求学习所谓的大家规矩。
爱情会让年轻的女子变得盲目,我也不例外。
或许也不是爱情,因为我心里清楚,我得扒住郑琛这根浮木,才能活得像个人。
从边疆跟随郑琛一路回来,我见到了太多惨烈之事。
面目姣好的女子被充当军妓,一夜接待万军。
没有家人的乞丐被拖到巷子里,惨叫声回荡了一整夜。
无人收尸的横死鬼只要还没腐烂,就被灾民一窝蜂地瓜分。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孤身一人。
我知道,我自己是活不下去的,如果我的身边没有郑琛。
我不断地催眠自己:「我爱郑琛,我爱郑琛,我爱郑琛。」
于是我真的爱上了他。
我敢说,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没有人会做其他选择。
为了嫁给郑琛,我开始认认真真学规矩。
规矩不好学。
尤其是在整个侯府都针对我的情况下。
郑琛心疼我,屡次想要质问老夫人,为我打抱不平。
可总是被我拦下。
我笑眯眯地轻拍他的手,对他讲:「我不想让你为难。」
现在想来,我又怎么不算卑鄙呢?
我只是不愿让自己为难罢了。
郑琛的表妹很讨厌我。
她总会在天未亮时把我叫起来,去学习跪礼。
侯府的门院里全都是使用大理石铺的地,清晨时刻,总会覆盖一层最凉的寒露。
大理石花纹漂亮,可总有一些坑坑洼洼,硌得腿生疼。
我一有晃动,旁边教规矩的嬷嬷就会用戒尺狠狠打我的腰。
嬷嬷总会冷笑地对我说:「天底下想嫁入侯府的女人多如牛毛,若是连这点痛都忍不得,干脆早日出府吧!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有的是人巴不得来吃这个苦!」
郑琛的表妹凉凉地斜我一眼,轻哼着审视我。
在她们看来,我孤身一人,没有家世,长得也不算国色天香,更不懂如何讨好服侍人,说不定是用了什么妖术迷惑郑琛。
可是对郑琛来说,我足够特别,这就够了。
日复一日地跪在寒露上,我的膝盖终于冻伤了。
郑琛夜里偷偷给我抹药,眼里全是心疼。
我扶着他,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路。
郑琛却强硬地把我按回床上,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
他闷声问我:「卿卿,我们不学了好不好?」
我坚定地摇摇头,告诉他:「不好。」
郑琛去找嬷嬷,质问她为何如此狠毒。
可是嬷嬷面不改色,挺直了腰板回答他。
「这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小侯爷如果不服,不如出门问问,谁家女子不从小学这个规矩?我不是在害她,而是在帮她!」
郑琛不服,果真偷偷出去问。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这样。
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不敢看我。
我安慰他:「没有关系,我也想得到你家人的认可。」
只不过我知道,这条腿算是废了。
往后的日子,哪怕是下点小雨,它也会开始疼。
终于,我学成了,对所有的规矩如数家珍,老夫人也对我连连点头,认可了我的能力。
郑琛的表妹含恨垂泪,差点咬断了手帕。
我用一条腿为代价,换得留在郑琛身边。
可他现在却说我迂腐。
3
继承侯府后,郑琛总是很忙。
今天也不例外。
刚回了家,他就急忙进了书房,研究行军打仗的事。
我忙忙碌碌为他收拾好行装,刚坐下一会儿,我的贴身丫鬟红玉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她急急忙忙地找到我,对我说:「夫人,王爷带回来的那个女子非要擅闯书房,被扣下来了。」
我放下手中还未喝完的茶,赶了过去。
晴空之下,白小琴犹如一团烈火,舞得张扬。
她昂着头质问侍卫:「凭什么不让我进,往日里阿琛连营帐都让我随意进出的!」
侍卫为难地看着我,我摆摆手,让他们继续拦住。
红玉嘲讽她:「侯府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营帐,白小姐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野惯了,进了侯府可得要点脸面。」
白小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被呛得不轻。
侍卫看了看我的脸色,开始驱赶白小琴。
「小姐请离开。」
白小琴死活不走,推搡之间,不知道是哪个侍卫的刀划破了她的手心。
白小琴看着伤口,突然红了眼睛。
「阿琛,我好疼。你说过,不会让我再受委屈的。」
我猛地抬头。
「卿卿,我绝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这话他也对我说过。
不知为何,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起来,红玉眼尖,立马扶住了我。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了。
郑琛站在门口,面色有些难看。
他急急忙忙走下来,牵起白小琴的手,仔细观察她的伤口。
「胡闹!」
白小琴愣住了,显然没想到郑琛会生气地训斥她。
她用力扭着身子,赌气不让郑琛看她的手,拉扯之间不小心碰到了手心的伤口。
郑琛急忙将她扯到身后,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没有一天让我省心的。」
他转过头,冷眼看向那个马虎的小侍卫。
「刀剑在手却不知谨慎,侯府不需要这样蠢笨的侍卫。」
小侍卫被吓傻了,跪下用力磕头,求郑琛不要赶他走。
我忍住头晕,急忙为小侍卫辩护。
「想必他也是无心的,夫君何必……」
郑琛冷冷地看着我,我不得不把没说完的话咽下去。
「他无心,难道说夫人是有心的?」
我强忍住不适,冷静地把话说完。
「书房内有众多机密,旁人向来不能擅自出入,况且白小姐也没有特权……」
「她有这个特权!」郑琛打断了我。
我张了张嘴,心里有些迷茫,不知该回答什么。
「阿琛,她不是你的妻,她理应没有的。」
明明只有我可以随意进出的。
白小琴依然在啜泣着,听到我的话,她往郑琛身后躲了躲。
郑琛揉了揉额角,轻声哄她:「乖,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去给你上药。」
白小琴乖乖走了,侍卫们也被遣散,只剩了我和郑琛两个人。
我第一次觉得他的脸有些陌生。
「卿卿,小琴不会盗窃机密的,她只是想见我。」
我冷笑一声,质问他:「她凭什么想见你,她又是以什么身份想见你?你是我的夫君,她如此不知廉耻……」
「陈元骄!」郑琛突然厉声喝住了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像一个妒妇!」
我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脸。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可笑我都没有发觉,顶着这副狼狈的样子与他辩论。
连哭都哭得不好看。
「自你我二人成亲以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过一个侍妾。难道我不算仁尽义至了吗,你要同我闹到什么时候?」
郑琛说完,就甩袖离开了。
只留我呆愣在原地。
「相爱难道不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吗?」
我听到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原来爱也是分时代的。
郑琛可以爱很多很多人。
这么多年的温存,让我下意识忽略了这个事实。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我听到了白小琴的痛呼,和郑琛耐心的诱哄声。
我麻木地转身离开,不知不觉竟然走出了院门。
我抬头,看到了红玉担心的眼神。
「夫人……」
我勉强朝她笑了笑,突然感觉到了头痛欲裂。
「夫人!」
晕倒前我在想,无家可归的残破之躯,死便死了吧。
4
我醒来的时候,只有红玉陪在我身边。
傻傻的小丫鬟坐在我的床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我轻轻唤她:「红玉,我想喝水。」
红玉一下子惊醒,连忙站起来为我倒茶。
喝完茶,红玉要为我去寻张大夫。
因为我有腿疾,郑琛曾经驱马跑了三千里,去极远的地方为我请了最好的大夫。
每次腿疾发作,都又痛又痒,无法走路。
郑琛总会抱着我,轻轻为我揉腿。
「卿卿,忍一会儿就好了。」
张大夫被养在府内,不看别人,只为我看病。
红玉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我倚靠在床头,想到了许多事。
郑琛每次行军打仗之前,我都会为他祈福。
我不精手工,可是每次他临走前,我都会为他准备一个护心。
怕护心太硬硌着他,我便在外面缠了一层又一层的棉布。
又丑又笨拙。
可是郑琛很喜欢。
有一次郑琛临行前,我们二人吵架,我便没为他做护心。
可是我在家等他时,总是坐立难安。
于是我便偷偷骑了一匹快马,想赶上郑琛,为他送上护心。
可是我骑了三天三夜,当我赶到时,却听到了一个噩耗。
主将刚出城便遭遇埋伏,现在音讯尚无。
郑琛真的很倒霉。
一支利剑朝他射了过来,他慌忙躲闪,竟然不小心惊到了马。
烈马带着他狂奔,将他甩下马背,掉进了一个深坑里。
怕走漏消息,没人敢大张旗鼓地寻找。
况且这支队伍本就不同心,副将巴不得郑琛不要回来,让他来接替主将之位。
郑琛的心腹哀求我,让我托人帮忙寻找。
托了人我依然不放心,自己也骑着马四处找他。
我寻到他时,郑琛躺在坑底,森森腿骨露了出来。
我懊恼得快哭出来,若我为他做了护心,想必他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可郑琛只是笑盈盈地看向我。
他安慰我:「卿卿,是你先寻到我,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郑琛腿断了,骑不了马,受不得颠簸。
我背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树林外走。
走着走着,意外遇到了一群侍卫。
真倒霉,是敌军。
他们疯狂朝我们射箭,郑琛在我背后闷声不吭。
我不知道他已经为我挡了两支箭。
他伸手为我擦了擦汗,撩起遮挡我视线的头发。
「卿卿……如果我死了,不要等我,如果有合适的人,就改嫁吧。」
我一边跑一边骂他:「说什么丧气话,你如果死了,我怎么独活?」
我已经分不清,为什么我不能独活了。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我不能缺少依靠。
更深层的我不敢想。
否则我为什么不愿意依靠别人呢?
我跑得大汗淋漓,还不忘回头朝郑琛笑。
「我们不会死的,我这个人,再苦也要赖活着。」
万幸的是,部下很快找到了我们。
郑琛和我都活了下来。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回过神,发现哪有什么郑琛。
他或许还在白小琴房间里为他上药。
蜡烛都快燃灭了。
红玉还没回来。
我起身想寻找她,却听到屋外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红玉……怕是不行了。」
「非要和白小姐抢张大夫,也不看看自己的主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早就觉得,像夫人这种人,哪能撑得起这个家……」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是请了个大夫的工夫,红玉怎么就不行了?
我急急忙忙赶过去,果真在书房门口看见了被打得鲜血淋漓的红玉。
以及在一旁默默趾高气扬的白小琴。
5
张大夫其实不只会看腿。
当被郑琛叫去给白小琴看手的时候,其实他很激动。
这么多年,他的其他医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一边是张大夫在给白小琴轻轻敷药,惹得白小琴呼痛。
另一边是红玉被打得趴在地上,只能轻微地哼哼。
我能想到红玉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其实有点傻,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对我好。
一看到我的专属大夫被白小琴叫走,必定义愤填膺地找过去了。
可她也不想想,此一时彼一时。
我不再是府里唯一拥有特权的那个人了。
我替红玉求情:「是我让红玉来找张大夫的。」
郑琛突然站起来,紧抿着嘴,似乎有些紧张。
「卿卿,你的腿又疼了?」
「不疼。只是有点头晕,所以想请张大夫来看看。」
听完我的回答,郑琛突然有些嘲讽地笑了。
「卿卿,你知道,我不吃这套的。」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郑琛走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
「天下的大夫多的是,何必非要张大夫?你不过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力罢了。」
白小琴紧随身后,轻轻扯着郑琛的衣袖,笑着说:「张大夫本来就是陈姐姐的专属大夫,还是让给陈姐姐吧,我的手不疼。」
郑琛用力一甩,我跌倒在红玉身边。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她突然哼了两声。
郑琛示意张大夫过来为我把脉。
「既然你执意要张大夫,那就让他先给你看看。小琴不像你,她不会如此争宠,让人难堪。」
我顾不得郑琛的嘲讽了。
我低声哀求张大夫:「麻烦您先给红玉看看,她好像撑不住了。」
张大夫左右为难。
郑琛突然冷笑一声。
「为什么非要先给一个丫鬟看?她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这个死了,还有下一个。
「还是说,你陈元骄根本没病,心虚不敢看了?」
张大夫低着头,默默退回到白小琴那里。
这个府里谁才是他的主子,他清楚得很。
当年的小侯爷可以一时兴起,请他来专门做我的大夫。
现在同样可以一时兴起,把他让给白小琴。
我眼睁睁看着红玉从最开始的呼痛,到现在一声不吭。
我轻轻唤她:「红玉?」
红玉没动弹。
往日里这个丫头最忠心,也最活泼了。
爱笑,爱闹,爱为我打抱不平。
我呆坐在她身旁。
这是我头一次直观地体会到,郑琛是有着生杀大权的。
这个府里,不论是红玉,还是我,都是没有人格的玩偶。
他今天可以冷眼旁观红玉的死,无人敢置喙。
明天自然也可以这样对其他人。
我以为我可以依靠他,活下去。
殊不知只是死的早晚罢了。
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我看到郑琛面露嘲讽,嘴巴一张一合,但我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白小琴站在他身旁,脸上全是胜利者的喜悦与高傲。
不是这样的。
我和她的争斗根本没有胜利者。
我们两个都只是宠物罢了。
白小琴看不清,我看清了。
可我无能为力。
6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离开书房的。
红玉的身体冷冰冰的,我找人把她抬到了府外,给了一笔钱厚葬她。
回到寝室,我拥着蚕丝被,身体却止不住地打冷战。
伴着眼泪,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里,我竟然看到了穿越之前的世界。
我看到了病房,洁白的病床旁倚靠着我的妈妈。
穿越之前,妈妈才 48 岁。
她最爱美,哪怕有一根白头发也会让我帮忙拔掉。
可她现在竟然满头都是白发了。
妈妈。
我轻轻张嘴喊她。
妈妈好像真的听到了。
她睁开眼,慢慢抬起头,悲伤又慈爱地看着病床上的我。
我轻轻走过去,用手抚摸她的额角。
「妈妈,没人给你拔白头发了吗?」我问她。
房门一声轻响,我抬头,看到爸爸也走了进来。
爸爸是厨师,会做所有我爱吃的菜。
他笑着把餐盒拎进来,放到病床旁的柜子上。
「今天也做了你们两个爱吃的菜,你先吃,让元骄闻闻味道。」
妈妈对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好像感觉元骄醒了,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摸我的额头。」
「妈妈!」
我哭着冲过去,可是却碰不到他们。
「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这就是我真正的家。
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我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学什么规矩。
真可笑,在那里时间久了,我竟然慢慢把侯府当作了自己的家。
我不要郑琛了。
我要回家。
7
醒来的时候,我的身边是一个陌生的丫鬟。
她叫绿蜡,是郑琛补给我的新丫鬟。
但显然,她并不觉得我是什么需要重视的人。
我很少在身边见到她,相反,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其实是白小琴的人。
府里的人最会趋炎附势,谁得宠,谁就是他们的主子。
绿蜡经常在我耳边说风凉话。
「有些人占着夫人的位置,却没有侯爷的宠爱,果真是白白浪费了。
「还以为真是什么神仙眷侣,估计只有她自己还沉浸在幻想里吧。」
我充耳不闻。
我不在乎了。
我打算挑一个最好的日子回家。
于是在一个风光大好的晴天里,我跳进了府里最深、最深的湖里。
但我没能如愿。
郑琛最近总是和我对着干,这次也不例外。
他也跳了下去,亲手把我拉回了这个世界。
被救上来的时候,我四肢瘫软,使不上一丝力气。
郑琛努力喊我的名字,我却呆呆愣愣地,不给他一丝回应。
他的耐心大概是耗尽了,低下头狠狠亲我,牙齿把我的嘴唇硌出血来。
看我终于回过神,郑琛眼睛通红,用力捏住了我的胳膊。
「刚刚在水里,我去救你,你为什么不攀住我?」
我闭着眼睛不回答,郑琛更急了。
他用力攥住我的手腕,几乎是在怒吼。
「你一直在往下沉,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睁开眼,怒视他。
「是,我不想活了,你干吗要救我?」
郑琛抖了抖嘴角,他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他的表情似哭非哭,好像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卿卿,你是在报复我吗?这是不是你争宠的新手段?」
我累了,不想再与他纠缠。
于是我说:「你就当我是在争宠吧。」
但是我低估了郑琛的怒气。
堂堂小侯爷,二十岁时继承了爵位,上阵多年无往不利,从未有人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挫败感。
于是郑琛软禁了我。
我被关在了一个又大又亮、满屋名贵丝绸的椒房里。
这么漂亮的房间最适合做梦。
所以我每日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想再见爸爸妈妈一次。
但却一次都没有。
郑琛不知道,他只以为我无聊,所以才每日嗜睡。
他不知道,我的身体最近越发没力气,哪怕不睡觉,站起来也费力。
在椒房里待了大约七天,郑琛白天只来看了我一次。
其实我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来偷偷看我。
我听到他不知道在问谁,也许是问我,也许是问自己。
「卿卿,我独宠你许多年,所以你才没办法接受我有侍妾吗?
「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最爱的是你,为什么要去白小琴较劲呢?
「卿卿,我知道你当初选择我,只是为了依附我活下去。
「你不是对我说过,再苦也要赖活着吗?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假装睡着,翻了个身,没有回答他。
就当我从未爱过他吧。
8
我确实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终于有一次,我本想起身倒杯茶,却因为一阵眩晕跌倒。
我才又见到了妈妈。
她看起来比之前开心了许多,爸爸也是。
我听到医生在和他们谈话。
「……情况有所好转,或许能醒过来。」
我张口,轻轻喊:「妈妈。」
妈妈若有所觉,扭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可她的眼睛没有聚焦。
我泪流满面,再次喊她:「妈妈!我是元骄!」
妈妈眨了眨眼,突然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突然一阵凉意传来,我从昏迷中惊醒,猛地睁开眼,脸上全都是泪痕。
白小琴举着茶壶,笑吟吟地把茶水浇在我的身上。
「姐姐,睡在这里可是会着凉的。」
她使了个眼色,绿蜡上前把我拖起来。
许久不见,白小琴变了不少,她戴上了长长的指甲,在我脸上轻轻滑动。
「姐姐睡觉时一直在胡言乱语,莫非是魇着了?」
我偏过头不理她,她却不依不饶地把我的头掰回来。
她凑近我,吐气如兰,嘴里却吐出恶毒的话。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
「姐姐的爹娘没有教过姐姐,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别人吗?
「还是说,他们和姐姐一样,都是没有教养的下人?」
我变了脸色。
白小琴看我生气,似乎更愉悦了。
她终于找到了激怒我的办法。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姐姐的娘亲,想必也是不得男人心的吧?」
我示意白小琴靠过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白小琴好奇地凑了过来。
我猛地扇了她一巴掌,又用尽所有力气朝她脸上吐了唾沫。
白小琴尖叫。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白小琴,你的恶毒也只有这些了。
「你不懂,男人的爱其实没那么重要,你所有的心机都用在争宠上。
「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你永远没办法体会到我曾经拥有过什么,我即将拥有什么!」
房门开了。
郑琛站在门口,脸色晦暗不明。
白小琴委屈得直哭,躲在郑琛后面想要寻求安慰,却被他甩开。
郑琛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问道:「告诉我,你曾经拥有过什么?」
我看着他紧缩眉头的样子,畅快地笑了。
我说:「家。」
「我曾经拥有过一个家,像你一样,能当主人的家。」
9
我下定决心要回去了。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张口吃一点东西。
我的衰弱日益明显,连郑琛都开始害怕了。
抱着必死之心的人是很难救回来的,郑琛没办法让我吃下哪怕一口东西。
无奈之下,他找来了张大夫,为我熬了满满一碗补药。
我躺在床上,他在我的身边,为我吹着热气。
「卿卿,喝一口好不好?」
我抿嘴不答,将头微微扭了过去。
我能感觉到,再不吃不喝,很快我就承受不住了。
郑琛十分着急,在多次哀求我吃东西无果后,他终于发怒了。
他把我从床上拽起来,硬生生地将药给我灌进去。
药已经不烫了,但却苦得我流泪。
看我喝完一碗药,郑琛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卿卿,你不乖,我只能这样对你了。」
我冷笑一声,突然喉咙处传来一股腥味。
我张嘴,一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
我和郑琛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郑琛慌张地叫大夫,我却哈哈大笑起来。
「郑琛,你留不住我的。」
张大夫很快被押了过来。
他显然心理素质不太行,郑琛狠狠踹了他心窝一脚,他立马全招了。
张大夫涕泪横流,拼命磕头。
「是白姑娘命小人下毒的!
「侯爷,您饶了我吧,白小琴用我的妻儿要挟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郑琛咬着牙,气红了眼。
「你的妻儿十条命也抵不了我的妻!」
我在一旁听着,只觉得索然无味极了。
连生命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哪怕是以爱之名,也让我想逃离。
这个该死的逼世界,我待够了。
白小琴也被押了过来,她跌倒在地,哭得十分好看。
「阿琛,我没有,你信我。」
郑琛其实已经发疯了,他不想分辨到底是真是假,只想要所有人为我陪葬。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
毒无药可解,郑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掉。
他疯了一般把毒药灌进张大夫和白小琴嘴里,然后跪在床边哀求我。
「卿卿,你要丢下我,继续做无牵无挂的仙人了吗?」
我听不太懂他的意思。
「卿卿,我早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里养不出你这样可爱的人。」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当年爹娘想请大师驱邪,我拼死抗争。卿卿,我真的怕你离开,不论你是仙人还是妖怪,我都想要你陪在我身边。」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郑琛用力扯断脖子上的玉佛珠,塞到我手里。
「卿卿,拿好它,下辈子记得找我。」
话音刚落,郑琛就决然地端起药,尽数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瞪大了眼睛。
郑琛用力朝我微笑。
「卿卿,惹你伤心,是我对不起你。
「之前我问过大师,他说人死了之后会过黄泉路,一旦沾到黄泉的水,就会浑身发疼。
「卿卿,你最怕疼,我先去路上等你。
「我为你垫着,你踩着我过去,一定不会受苦的。」
我在心里说,谁要你垫着。
人死后根本没有黄泉路,就算有,我也不会去走。
我一定会回家的,我必须回家。
郑琛的嘴里也慢慢吐出了血。
白小琴和张大夫躺在地上,已经悄无声息,死得没一点动静。
我慢慢闭上眼,手紧握着。
最终还是没舍得放下这颗佛珠。
10
我醒来的时候,妈妈正在削苹果。
她切下来两个尖尖的小块,笑着把它们插到苹果上面。
她端着,转过来,笑着说:「元骄,你看,你最喜欢的小兔子苹果。」
我轻轻嗯了一声。
妈妈的嘴慢慢张大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突然开始大喊大叫。
「医生!医生!」
医生快速走过来,妈妈不停地弯着腰道歉。
「抱歉,我知道医院里不能大吵大闹,但是……但是……」
她泣不成声,医生也惊讶地开始为我检查身体。
「16 号病床居然清醒了。」
我用尽全力,朝妈妈露出了一个微笑。
「妈妈,我回来了,我好想你。」
整整七年,我们未见。
妈妈已经 55 岁了呢。
满头的白发,脸上出现了许多皱纹,那么陌生,可又那么熟悉。
那是我日思夜想,每天都会在脑海里想念的人啊。
妈妈用力抱住了我。
我动动手指,想要摸摸她的额角,突然发现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低头,看到手里握着一颗佛珠。
亮晶晶的,像郑琛在跟我打招呼。
我把佛珠藏到了枕头下,不让它打扰到我和家人的团聚。
郑琛,再见。
11
常年躺在病床上的人,其实很难恢复正常的行走。
哪怕妈妈再怎么精心呵护,我腿上的肌肉也萎缩了不少,每次复健都充满了钻心的疼。
但是我不怕。
我终于摆脱了长久的阴影。
我再也不怕会死掉,再也不怕无依无靠。
我问妈妈:「如果我是个坏孩子,你们还会爱我吗?」
妈妈笑着问我:「有多坏?」
我想了想,回答她:「永远学不会长大的那种坏。」
妈妈说我傻。
有他们在,我长不大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永远是我的依靠。
穿越的这七年,我时刻都保持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每个人都可能要了我的命。
我给慈善机构打了个电话,约了捐款的事宜。
但我家其实没有什么钱,长年累月的照顾我,早就耗空了他们的积蓄。
我要捐掉的,是郑琛的佛珠。
慈善机构的代理人连连惊叹,说很少见到成色这么好的玉珠,他们会帮我寄卖掉,并且将钱款全部用来资助山村里的女孩读书。
郑琛,这算是你能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吧。
我心情轻松地卖掉了佛珠。
郑琛,这次真的再见了。
【郑琛番外】
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
我喜欢看话本子,尤其是那些讲述鬼怪报恩的话本子。
第一次见到卿卿的时候,我以为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将仙女送到我的身边来了。
她于茫茫人海之中扯住了我的衣角,哀求我救救她。
我鬼使神差地把她带走了。
卿卿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天真可爱,不谙世事。
她不懂男女大防,也不懂深院里的规矩。
她就像一只易碎的蝴蝶,脆弱又美丽。
可我十分喜爱她这一点。
母亲不是很喜欢卿卿,她想让我和表妹联姻,以此来巩固家族势力。
但我执意不肯。
她便也怀疑卿卿是什么鬼怪,会一些神奇的妖术,勾引得我魂不守舍。
于是她瞒着我,偷偷请了大师来探查。
等我发现时,大师已经把灵符偷偷烧成粉末,哄骗卿卿喝下去了。
我既害怕,又有些期待。
万幸,卿卿没有任何反应。
但我的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世事总会消磨人的灵性。
我眼睁睁看着卿卿一点一点变了。
曾经的她绝不会张口闭口都是规矩,也不会在饭桌上食不言寝不语,更不会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行礼。
她好像变得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心虽然还是会随着她怦怦跳,但似乎少了什么。
直到有一次出征,我遇到了白小琴。
敌军的箭射了过来,卿卿为我缝制的护心镜原本可以恰好挡住它。
但白小琴并不知道。
她扑过来,硬生生用身体替我挡了这一箭。
我不是冷血之人,为报救命之恩,我便时常去探望她。
有一次,白小琴迟迟不肯见我,我再三追问,才知道,白小琴竟然不是人。
她说自己是天上仙女,为了偿还上辈子的恩情才会与我结缘。
可没想到这辈子的我已经成亲了。
我们有缘无分。
恩情偿完,便应该与我分别了。
我知道这可能是假的。
但我还是被吸引到了。
白小琴走的那天,我骑在马上目送她。
她越走越远,我的心随着她的远行,似乎有什么一起飘走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快消失的时候,白小琴突然转身朝我挥手。
她大声喊道:「笨蛋将军,下辈子,一定要早点找到我啊!」
在下属的惊呼声中,我驰马飞奔,一把捞起了白小琴,让她坐在我的马前。
我狠狠地抱住她,告诉她:「用不着下辈子,你这一生是我的。」
她和从前的卿卿好像,天真无邪,活泼可爱。
一时之间,我分不清爱的到底是白小琴,还是卿卿。
卿卿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无趣,按理说我应该不再爱她了。
可是当她和白小琴一起出现时,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她。
我暗暗心惊,莫非卿卿真是鬼怪,会些妖术?
直到她在我怀里吐血的那日,我才明白过来。
卿卿什么都不会,她和我们初见时一模一样,从未改变。
她只是一个脆弱又无能为力的普通人罢了。
是我的想象让我爱上了她。
长久的相处帮我脱下了想象的瑰袍,逐渐显露出了本质。
我还是爱卿卿的,爱真实的她,爱贪生怕死的她,爱脆弱的她。
我把佛珠给了卿卿。
死后我去了黄泉路,一直在那里等她。
黄泉水偶尔溅到我的身上,果然生疼。
但是一想到卿卿不会疼了,我又十分高兴。
可是卿卿没来。
我努力感受着佛珠,终于感受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线。
我随着这条线赶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不一样的卿卿。
她放松地开怀大笑,一如我们初见。
我伸手,却碰不到她。
卿卿越过我的手,把佛珠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我也不受控制地被拉了过去。
我抬手,想要抓住她,却只能触碰到空气。
卿卿躺在奇怪的椅子上,仰着头,似乎在与我对视。
我知道她看不到我。
可是卿卿说话了。
她说:「郑琛,这次真的再见了。」
我附身,最后一次抱住了她。
卿卿,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那么,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