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全家族,沈清辞代替妹妹嫁给年过花甲的王爷。
新婚之夜,没有温存,只有冰冷的审视与交易。
他早已识破她的替嫁身份,却未降罪,只命她跪在床榻边。
他低沉的声音在红烛下响起:
“本王愿将所有一切都给你,但要你迎一位男宠入府。”
沈清辞怔在原地,难以置信。
他竟然让她一个王妃,亲自为夫君安排男宠?
01
夜色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沈府门前悬挂的那些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却丝毫照不进沈清辞冰冷的心底。
她本该是那个待在自己闺阁里、等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沈家大小姐,如今却要代替自己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沈清婉,嫁入那个让京城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镇北王府。
她未来的夫君,是那位年过花甲、战功赫赫的镇北王,他曾凭一己之力在边境力挽狂澜,也曾在战场上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段传奇。
此刻,新房里红烛高烧,映得满室喜庆,沈清辞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边,静静等待着那位她从未见过、却权倾朝野的夫君。
当那沉稳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停在门口时,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指尖冰凉。
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和陈年墨香,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铁锈般气息的味道,随着来人的靠近扑面而来。
“王爷,新娘已候您多时了。”喜娘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和恭敬。
盖头下方有限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玄色锦靴,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紧接着,一柄玉如意伸了进来,轻轻挑开了那方阻挡她视线的红色盖头。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站在眼前的男人。
他的确不再年轻了,鬓角已然花白,深刻的皱纹布满了眼角与额头,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边眉骨斜斜划过鼻梁,为他平添了几分沙场宿将特有的肃杀之气。
然而,最令沈清辞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
它们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锐利得像草原上盯紧了猎物的雄鹰,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便已弥漫开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打量了她许久,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最终,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你不是沈清婉。”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瞬间卡在喉咙里。
喜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奉命行事……”
镇北王甚至连眼风都没扫过去,只是不耐地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喜娘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还贴心地将房门重新掩上。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心悸。
沈清辞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隐瞒毫无意义。
她抬起头,努力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声音虽然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但依旧清晰地回答:“民女沈清辞。”
“沈清辞……”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像是在品味着什么。
他转身走到桌边,姿态从容地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说说吧,为何代嫁?”他抿了一口冷茶,转过身,倚在桌沿,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沈清辞将妹妹沈清婉自幼体弱多病、早已心系吏部侍郎家公子、父母无奈以及自己为了保全家族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她没有刻意夸大妹妹的病情,也没有渲染自己的牺牲,只是用最平实的语言叙述着事实。
她心里很清楚,在镇北王这样的人面前,任何一点矫饰都无异于自取其辱。
“……民女深知欺瞒王爷罪无可恕,甘愿承受任何责罚,只求王爷宽宏大量,莫要牵连沈家上下。”她说完,深深地低下头去,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着。
他久久没有言语,那沉默像无形的山峦,压得她喘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你倒是个有胆色的女子。”
沈清辞诧异地抬起头。
他没有理会她的惊讶,放下茶盏,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最终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本王早知道沈清婉体弱,也知晓她心有所属。”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门亲事,本也非本王所愿。”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震。
并非他所愿?
“当年陛下亲自下旨赐婚,本王无法推拒。”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既然圣意难违,总要有个人进这个门。既然是你来了,那么从今日起,你便是名正言顺的镇北王妃,沈清辞。”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沈清辞的意料。
没有问罪,没有休书,甚至没有一句斥责。
他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她的冒名顶替?
“王爷……您,不怪罪民女?”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牵动了那道骇人的伤疤,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怪罪?本王为何要怪罪?本王娶的是沈家的女儿,遵的是陛下的旨意。至于这个女儿是沈清婉,还是你沈清辞,对本王而言,并无本质区别。”
这话语中的淡漠让她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却也让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至少,沈家暂时安全了,她也有了一线生机。
“多谢王爷不罪之恩。”她连忙起身,敛衽行礼。
他没有叫起,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
“沈清辞,你可知踏进这镇北王府,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这里不是你们沈家后宅,更不是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这里是京城权力的漩涡中心,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你若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要学会睁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更要懂得如何……活下去。”
这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沈清辞心中一凛,垂首应道:“民女明白,定当时刻谨记,恪守本分,绝不行差踏错,给王爷招惹麻烦。”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微微颔首。
他踱步回到床榻边坐下,目光再次锁定她。
“过来。”他命令道。
沈清辞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她依言缓缓走到他面前。
“跪下。”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耳中。
她僵在原地,一时无法理解这道命令的含义。
这是新婚之夜,即便没有夫妻之实,又何至于要行此大礼,受此折辱?
“需要本王再说第二次?”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双鹰眸中寒光乍现。
沈清辞心头一颤,不敢再犹豫,屈膝缓缓跪了下去。
冰冷的白玉地面透过薄薄的裙裾传来寒意,直侵骨髓。
屈辱和一丝委屈涌上心头,她原以为,他既已接受,总会给她留存几分颜面。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依言抬头,看向他。
烛光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暗,那道伤疤更显狰狞。
他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沈清辞,你可知本王为何非要续弦,娶一房正妃?”
她心中念头飞转。
镇北王年事已高,却无子嗣,按理说,娶妻是为了传承香火。
可他既然不愿娶沈清婉,又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她这个替身,似乎对子嗣一事并不热衷。
“民女不知。”她老实回答。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只刻了一个苍劲的“镇”字,古朴而沉重。
“本王半生戎马,为大梁流血流汗,立下过些许功劳。可如今,功高震主,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本王,盼着本王行差踏错,好将本王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的语气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淡漠,“陛下此次赐婚,表面是恩宠,实则……是试探,也是敲打。”
沈清辞心中惊骇不已。
皇帝赐婚,背后竟有如此深意?
“王爷是说……民女,是陛下安插在您身边的……”她斟酌着用词。
“眼线。”他直接替她说了出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错,你还不算愚钝。”
“所以,本王接受你代嫁,并非因你比沈清婉更有过人之处,而是因为你比她更合适坐这个位置,也更适合……做一枚有用的棋子。”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撕开了所有温情的假象,“沈清婉娇生惯养,心思单纯,在这吃人的王府里活不过三天。而你,沈清辞,你有胆量替妹代嫁,心性坚韧,懂得审时度势。这样的人,才值得本王下一盘棋。”
沈清辞心中五味杂陈。
被他如此直白地定义为“棋子”,固然令人难堪,却也隐隐有一种奇异的轻松——至少,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摆在明处,无需虚伪的客套。
“王爷希望民女这枚棋子,如何行事?”她问道,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菱花窗。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了他鬓边的几缕银丝。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峭。
“首先,你要在这王府里立住脚。”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却清晰,“府中人员复杂,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各方势力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本王的利器。所以,你要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对那些在府里待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他们表面恭顺,心里却各有算计。”
沈清辞默默记下。
镇北王府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其次,你要替本王将这座王府打理得滴水不漏。”他继续说道,“本王常年忙于军务朝政,无暇顾及这些琐碎内务。但王府是本王的颜面,绝不能出任何纰漏。你要让这镇北王府上下井然有序,让外人找不到一丝错处。”
管理内宅,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在沈家时,她就时常协助母亲处理家务,对此颇有心得。
只是镇北王府的规模与复杂程度,远非沈家可比。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蓦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意味,“你要替本王,挡住那些来自陛下的、本王不愿承受的……‘恩典’。”
“恩典?”她有些不解。
除了这桩婚事,皇帝还能有什么“恩典”?
他没有直接解释,只是又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蕴含着太多的无奈:“本王年事已高,至今膝下犹虚,陛下多次或明或暗地示意,希望本王早日开枝散叶,延续血脉。可本王……不愿。”
沈清辞心中再次一震。
不愿?为何不愿?是身体原因,还是……
“本王知道你现在满腹疑窦。”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淡淡地说,“但有些事,现在知道对你并无益处。你只需记住,本王不愿纳妾,不愿有子嗣。所以,你需要替本王,将这些事情统统挡在外面。”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一位王爷,没有子嗣,没有侧妃侍妾,这在皇室之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皇帝怎么可能允许?
“王爷,这……恐怕非民女力所能及。”她忍不住说道,“陛下天威,岂是民女能够违逆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只需按本王说的去做,其余之事,本王自会处置。但前提是,你要让陛下和朝中那些有心之人相信,本王并非没有绵延子嗣之能,而是……本王确有难以启齿的苦衷。”
“难言之隐”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沈清辞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镇北王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本王会给你相应的权力,足够的银钱,助你行事。”他再次承诺,语气不容置疑,“甚至,本王可以让你成为这镇北王府真正说一不二的女主人。但,你务必记住一点。”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带着审视与警告。
“你永远不得背叛本王。若有朝一日,你生了二心,本王会让你,以及整个沈家,体会到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沈清辞心头一寒,连忙俯首:“民女不敢,定当恪守本分,绝无二心。”
他似乎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今夜你便在此安歇吧。”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教你王府的规矩。”
沈清辞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没有圆房,没有亲近,甚至连一句夫妻之间的温言软语都没有。
这让她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王爷……您不留下吗?”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本王自有去处。”他淡淡说完,便转身拉开了房门。
“王爷请留步!”沈清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再次叫住了他。
他停在门口,并未回头。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心中最后的牵挂:“那……舍妹清婉,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传来:“沈清婉与本王再无瓜葛。她与吏部侍郎公子之事,本王可以当作不知。但你需谨记,从此刻起,你便是镇北王妃,与沈家,与沈清婉,皆应保持距离。若让本王知晓你泄露了王府丝毫隐秘,决不轻饶。”
话音未落,他已迈步而出,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辞一人,以及那对还在执着燃烧的红烛。
她依然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僵硬,心绪如潮水般翻涌不息。
她代替妹妹嫁入这龙潭虎穴,本以为已是人生至暗时刻。
却未曾想,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更危机四伏。
镇北王,这位年过花甲、威名赫赫的战神,他的身上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为何拒绝子嗣?他为何要选择利用她这样一个弱女子?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另一扇窗户。
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沈清辞,从这一刻起,便是这座深宅大院的王妃了。
她的命运,已经与这个神秘莫测、步步惊心的镇北王府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活下去,必须在这里站稳脚跟。
为了自己,也为了沈家。
02
清晨的天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柔和地洒进房间,驱散了夜的沉寂。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沈清辞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昨夜镇北王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那些话语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
“王妃,您该起身了。”
门外传来一道恭敬而略显苍老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深褐色缎面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看似和蔼眼中却透着精明的老嬷嬷,领着两名手捧铜盆、布巾等洗漱用具的年轻丫鬟走了进来。
“老奴姓周,单名一个瑞字,奉了王爷之命,日后就在王妃跟前伺候,负责教导王妃熟悉王府的各项规矩事宜。”周嬷嬷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沈清辞静静打量着这位周嬷嬷。
她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衣着朴素却用料考究,眼神沉稳,一看便是这王府里的积年老仆,见惯了风浪。
镇北王说过,府中耳目众多,这位周嬷嬷,恐怕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是地位不低的那一类。
“周嬷嬷不必多礼,日后还要多劳烦嬷嬷费心指点。”沈清辞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轻视的疏离。
周嬷嬷脸上堆起的笑容更深了些,眼中的审视意味却也浓了一分。
她指挥着丫鬟们将东西摆放妥当,然后亲自上前,伺候沈清辞梳洗。
“王妃初来王府,诸多事务尚不熟悉,实属正常。老奴定当尽心竭力,助王妃早日熟悉府中上下。”周嬷嬷一边动作轻柔地为沈清辞梳理着长发,一边说着,语气虽然温和,却隐隐透着一股规矩森严的味道。
沈清辞透过面前的铜镜,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庞,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注意到,周嬷嬷的目光时常会状似无意地扫过镜面,似乎在细致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
“有嬷嬷从旁协助,我自是放心。”沈清辞不动声色地回应。
梳洗完毕,丫鬟们为她换上了一身湖蓝色的织锦长裙,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质地柔软顺滑,款式简洁雅致,虽不如昨日的大红嫁衣那般艳丽夺目,却更显沉稳大气,符合王妃的身份。
这便是镇北王府的规矩吗?新婚次日,便褪去红妆,换上素雅常服,不见半分新婚的喜庆,反倒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与严谨。
“王妃,早膳已经备好在偏厅了,王爷正在那边等着您一同用膳呢。”周嬷嬷恭敬地禀告。
沈清辞心中微微一动。
镇北王在等她用早膳?
他昨夜不是说“自有去处”吗?难道他并未离府?
她跟在周嬷嬷身后,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廊下悬挂着的鸟笼里,画眉鸟正发出悦耳的鸣叫。
王府内部比她想象的更为广阔,亭台楼阁,假山池水,布局精巧,气派非凡,却又处处透着一股军旅出身的简练与肃穆。
很快,她们便来到一处布置得颇为雅致的偏厅。
厅内陈设并不繁复,一张紫檀木圆桌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清粥小菜和点心。
镇北王已然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册,正凝神阅读着。
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蓝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那道伤疤在晨光下似乎也少了几分夜晚时的狰狞,多了几分沧桑的质感。
“王爷。”沈清辞上前,依着规矩敛衽行礼。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向她看来。
那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坐吧。”他淡淡开口。
沈清辞依言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周嬷嬷和丫鬟们垂手侍立在一旁,安静得如同背景。
“昨夜休息得可好?”镇北王拿起银箸,状似随意地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
沈清辞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坦然回答:“回王爷,初到新环境,尚需适应。”
他闻言,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府中的规矩,周嬷嬷会慢慢教你。”他夹起一块小巧的水晶虾饺,放入她面前的碟子里,“既然进了王府,便是王府的人,一言一行都需谨慎,莫要失了王府的体面。”
“是,民女明白。”沈清辞低头应道。
“在这府里,该你看的,要看清楚。不该你看的,看见了也要当作没看见。”他喝了一口粥,语气依旧平淡,话语里的深意却让她心头一凛,“该你管的,要管好。不该你管的,切勿插手。”
这既是提醒,也是划定了她权力的边界。
“是,民女谨记王爷教诲。”她再次应道。
一顿早膳,便在这样近乎沉闷的安静中用完了。
镇北王用餐的姿态极其优雅,却也极其迅速,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用完膳,他接过丫鬟递上的热巾擦了擦手,便站起身。
“府内诸事,你可慢慢熟悉。若有拿不定主意之处,多问问周嬷嬷。”他留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厅,没有交代去向,也没有吩咐其他。
沈清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收回目光。
周嬷嬷适时地上前一步,恭声道:“王妃,王爷吩咐了,请您移步书房,熟悉一下府中的账目和人事安排。”
沈清辞点了点头。
该来的,总要来。
她随着周嬷嬷来到一间宽敞而肃穆的书房。
书房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类书籍卷宗,其中兵书战策居多,也有一些史籍杂记。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旁边还堆放着好几摞厚厚的账册和名簿。
“王妃,这些是王府近两年来的各项收支明细账册,以及府中所有仆役、侍卫的名录和职司安排。”周嬷嬷指着那几摞账册名簿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请您先大致了解一番,做到心中有数。”
沈清辞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来看。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各项开销进项,条目清晰,数额巨大,远非她过去在沈家所见能比。
仅仅是日常用度一项,便已令人咋舌。
“王妃不必过于忧心,这些事务看似繁杂,但只要理清了头绪,循序渐进,自然便能上手。”周嬷嬷见她凝神细看,在一旁温言道,“咱们王府里,上上下下加起来,算上护卫亲兵,约有四百余口人。各房各司其职,各有管事负责,王妃只需掌控全局即可。”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沈清辞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熟悉王府事务之中。
周嬷嬷不愧是府中老人,对王府的运作、人事关系、乃至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都了如指掌。
她教导沈清辞如何查看账目,如何分辨各项开销是否合理,如何安排府中人员的职司调动,如何筹备各类宴会节庆,事无巨细,耐心讲解。
沈清辞发现,镇北王府虽然规模庞大,人员复杂,但管理却极其严格,等级分明,各项事务都有章可循,井井有条。
这显然得益于镇北王多年治军般的严谨作风,以及他手下那一批得力管事的有效执行。
她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夜深了还在书房对着灯烛翻阅账本,核对名册,时不时还会在周嬷嬷的陪同下,亲自巡视府中各处的运作情况。
她了解到,王府的开销虽然巨大,但来源也颇为稳定。
镇北王名下不仅有朝廷丰厚的俸禄和赏赐,在京城以及京畿附近还拥有多处田庄、店铺等产业,每年的收益相当可观,足以支撑王府的庞大开销。
在这段忙碌而平静的日子里,沈清辞见到镇北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似乎异常忙碌,常常是清晨便离府,直到深夜才归来,有时甚至连续几日不见人影。
她不知道他具体在忙些什么,是军务,还是朝政?他就像一个神秘的存在,是这座王府名义上的主人,却又似乎游离于这座府邸的日常之外。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通过周嬷嬷,以及一些在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仆,旁敲侧击地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她得知,镇北王在府中威望极高,下人们对他既敬畏又信服。
他治下极严,令行禁止,但赏罚分明,从不无故苛待下人。
她也了解到,他虽年过花甲,但身体强健,精力充沛,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会在后院练武场习武一个时辰,风雨无阻。
他的书房里,除了大量的兵书和史籍,似乎还收藏着一些颇为冷僻古怪的古籍,有些甚至连周嬷嬷都说不清来历。
这些零碎的信息,非但没有让她觉得更了解这位夫君,反而让他身上的迷雾显得更加浓重。
他所说的“难言之隐”,究竟指的是什么?
仅仅是身体原因,还是牵扯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书房里对照着名册,核对上个月的各项采买支出,周嬷嬷脚步略显匆忙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王妃,宫里来人了,带来了陛下的口谕。”
沈清辞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滞,心头莫名地沉了一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袖,沉声道:“请。”
一名身着内侍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两名小黄门的陪同下,迈着方步走进了书房。
他脸上带着宫中之人特有的、看似谦卑实则倨傲的笑容,尖细的嗓音在书房里响起:“王妃娘娘金安。咱家奉陛下口谕,特来传话。”
沈清辞站起身,微微颔首:“公公请讲。”
“陛下心系镇北王爷子嗣之事,念及王爷劳苦功高,却至今膝下空虚,实乃憾事。”太监拖长了音调,慢悠悠地说道,“特赐下江南佳丽三人,皆是清白懂礼的好人家女儿,充入王府,为王爷延绵子嗣,开枝散叶,以慰圣心。还望王妃妥善安排,莫负陛下隆恩。”
果然!
沈清辞的心,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之中。
镇北王要她挡下的“恩宠”,以这样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骤然降临。
03
传旨太监那带着宫腔的尾音似乎还在书房里回荡,沈清辞感觉自己的指尖一片冰凉。
她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感激的笑容,微微屈膝:“臣妾代王爷,叩谢陛下隆恩。陛下如此挂心王爷,实乃王府之幸。”
她示意周嬷嬷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到那太监手中:“有劳公公辛苦跑这一趟,些许茶钱,不成敬意,还请公公笑纳。”
那太监掂了掂手中的分量,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了几分,语气也热络了些:“王妃娘娘太客气了。陛下这也是体恤王爷,盼着王府早日添丁进口,热闹起来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确是喜事。”沈清辞顺着他的话应和道,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寒冰,“王爷近日公务繁忙,待他回府,臣妾定当第一时间禀明王爷此等喜讯,并妥善安排三位姑娘入府事宜。”
太监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开了。
书房门刚一关上,周嬷嬷脸上的忧色便再也掩饰不住,她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王妃,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亲自赐下的人,若是不收,那便是抗旨不尊,是大罪啊!可若是收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沈清辞明白。
若是收了,又如何向明确表示“不愿有子嗣”的镇北王交代?
这简直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沈清辞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软肉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