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浪沙的夜,被篝火燃得发烫。跳动的火光映在辒辌车的窗棂上,将车内的阴影拉得忽长忽短,像赵高此刻翻涌的心思——一半是对李斯的狠戾,一半是对帝王心术的揣测。他端坐案前,面前摊着三卷“密信”,竹简上的字迹模仿得与李斯分毫不差,连笔锋转折的弧度都力求一致,尤其是每个“罪”字的最后一笔,都被他刻意拖得细长如刀,仿佛要将这虚假的罪名,顺着竹简的纹路,狠狠刻进李斯的骨血里。

车外传来亲卫谨慎的声音:“大人,李斯府上门客送来伤药。”话音未落,一个青瓷小瓶从车帘缝隙递了进来,瓶身绘着“岁寒三友”图,松针苍劲、竹节挺拔、梅枝疏朗,笔触细腻得能看见花瓣上的纹路,透着世家大族的风雅。可这雅致,却让赵高眼底闪过一丝冷冽——李斯啊李斯,连下毒害人,都要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毒药也该配着兰草香,才不算失了丞相的体面。
赵高拧开瓶塞,一股浓郁的兰草香扑面而来,这是李斯书房常用的熏香味道,连药丸都被染上了几分雅致。他倒出一粒放在掌心,烛光下,药丸表面的龟裂纹清晰可见,与李斯日常服用的“养荣丸”一模一样——若不是他早就在李斯常去的药铺安插了眼线,提前摸清了“养荣丸”的配方与形制,恐怕真会被这完美的伪装骗过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针尖细如牛毛,轻轻刺破药丸,暗红色的药芯瞬间露了出来——是鹤顶红,剧毒无比,只需半粒,就能让人顷刻毙命。赵高指尖摩挲着药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李斯,你想用毒杀我,却不知我早已布好了反杀的局。你送的这颗‘心意’,我且收下,转头就给你送份‘大礼’。”
“去,把这颗药丸放在昨夜刺客的尸体旁。”他将药丸递给亲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篝火的噼啪声盖过,“记住,动作要隐蔽,别留下痕迹,但务必让蒙恬安插在军中的细作看到。”亲卫领命离去,车帐内又只剩赵高一人,他摸出始皇帝赐的狼首剑,剑鞘上“克敌”二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透着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拔出剑,寒光闪过,映得帐内的竹简都泛着冷光。又从靴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柄上刻着细小的“赵”字,他握着匕首,在剑鞘内侧小心翼翼地刻下一个“李”字。刀痕不深,却足够清晰,像一个隐藏的伏笔——总有一天,这道刻痕会成为刺穿李斯的致命证据,让所有人都知道,李斯的死,早有预兆。
子夜时分,博浪沙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篝火火星四溅。赵高趁着夜色,像一道黑影般,悄悄潜入始皇帝的车驾。车内炭盆还燃着,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两个世界。他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密信灰烬,那是他模仿李斯笔迹写的“通敌信”烧成的,还特意混了些兰草香的粉末,轻轻撒进炭盆。
兰草香混着纸灰的味道,随着炭盆的热气弥漫开来,很快就填满了整个车驾,仿佛李斯的“谋反”气息,早已渗透进帝王的日常起居,挥之不去。赵高盯着跳动的炭火,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陛下,您闻到了吗?这就是您信任的丞相,所谓的‘忠心’,不过是藏着毒的伪装,连您的车驾,都要被他的‘谋反’气息污染。”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怀中摸出半片玉佩——这是他特意寻来的,玉佩纹路与李斯书房的镇纸严丝合缝,连磨损的痕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他故意将玉佩放在车驾门口,半露在阴影里,既不会被巡夜的侍卫轻易发现,又能在始皇帝晨起上车时,恰好落入视线,像一个“不经意”被遗落的证据。
火星溅在他的袖口,映得眼底的算计愈发浓烈,仿佛要将整个大秦的夜色都点燃。他悄无声息地退出车驾,融入黑暗中,只留下满车的兰草香与那半片“罪证”,等待着天亮后的“惊喜”。
天刚蒙蒙亮,始皇帝的车驾外就传来赵高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恐与急切。他跪在车驾前,怀中抱着一卷染血的密诏,那是他连夜伪造的,以李斯的名义写给反贼张良,字里行间满是“通敌谋反”的罪证,连“约定里应外合,共取咸阳”的细节都写得栩栩如生。诏书上的血迹,是他用自己指尖的血涂上去的,暗红的血珠渗进竹简纹路,显得格外真实,仿佛这密诏是从死人身上搜出来的一般。
“陛下,臣昨夜梦见荧惑守心,天象异常啊!”赵高故意让声音带着颤抖,还夹杂着几分惊魂未定的惶恐,“臣甚至梦见李斯大人站在博浪沙的沙丘上,手中握着砸向陛下的巨石,石头上还刻着‘亡秦’二字,那场景太真实了,看得臣心惊肉跳,一夜未眠!”
始皇帝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赵高抬眼的瞬间,恰好捕捉到帝王眼中一闪而过的厌烦——他心中瞬间了然:陛下何等精明,早已识破了这拙劣的把戏,可他需要这个把戏。李斯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早已成了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他赵高,不过是陛下用来敲打李斯、制衡权臣的一把刀,一把既锋利又听话的刀。
“赵高,你可知朕为何重用你?”始皇帝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带着几分罕见的亲近。
赵高立即叩首,额头重重触到车驾踏板上刻着的“秦”字铭文,冰凉的触感透过额头传来,让他更加清醒:“臣愚钝,未能参透陛下深意,还请陛下赐教。”
“因为你总能看到朕想看到的。”始皇帝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赵高脸上因昨夜“护驾”留下的伤痕——那是他故意撞在车辕上弄出的,此刻成了“忠心”的证明。帝王的动作间竟有几分柔和,“但你要记住,有些戏,演一次就够了,演多了,就没意思了,也容易露馅。”
赵高心中一凛,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却依旧摆出惶恐的神色,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明鉴!臣对陛下绝无二心,所有举动都是为了大秦安危,为了保护陛下,绝不敢有半分欺瞒与敷衍!”
始皇帝忽然轻笑,靠回銮驾的软榻上,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淡:“起来吧,今日要赶至阳武,别耽误了行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斯那边,你不用管了,朕自有安排。”
赵高起身退下时,故意让袖口露出半片玉佩的边角——那是与昨夜留在始皇帝车驾外同款的玉佩。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始皇帝的目光果然在玉佩上停留了片刻,虽只有短短三秒,却让赵高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陛下什么都知道,知道密信是伪造的,知道药丸是李斯送的,知道玉佩是他故意留下的,但他选择默许。因为帝王需要借他的手,削弱李斯的权柄;需要借这虚假的“谋反”疑云,敲打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让所有人都知道,皇权永远不可侵犯。
车队重新启程,赵高坐在自己的车驾里,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沙丘。博浪沙的地形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哪里有沟壑,哪里有沙丘,哪里适合设伏,哪里便于逃脱,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摸出怀中的青铜算筹,算筹上刻着的山川沟壑早已被他磨得发亮——这是他昨夜根据地形推演的布局,每一步都精准算计,下一次,他要让李斯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要让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也体会一下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恐惧。
车舆颠簸中,他忽然想起隐宫的雪夜。那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穿着破草鞋,冻裂的手指握着树枝,在雪地里刻下第一个歪歪扭扭的“赵”字,那时的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不再被人践踏,不再被人羞辱。可现在,他不仅活了下来,还站在了权力的漩涡中心,成了始皇帝身边的近臣,能影响朝堂决策,能决定他人生死。他要让所有人都记住“赵高”这个名字,要让那些曾经践踏他尊严的人,那些轻视他、羞辱他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仰望他的荣光。
暮色再次降临,车队在阳武城外扎营。赵高站在自己的帐外,望着始皇帝车驾的方向,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篝火的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游走,在权力的棋局里步步为营,既做帝王的刀,也藏着自己的野心。
他知道,博浪沙的这场戏,只是权力游戏的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局要布,更多的人要算,李斯、蒙恬、胡亥……一个个都将成为他棋局中的棋子。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要在这大秦的朝堂上,走出属于自己的棋路,成为最终掌控棋局、执掌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