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驸马,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他英俊潇洒文武双全,世间女子皆不能入他眼。
他只爱我,宠我,将我捧如天上月。
他风流倜傥俊朗无双,无隐疾,无心机,不存在。
1、
隆安七年,皇帝纳了一位顶有意思的美人。
我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御花园中,她抱着满怀的卷轴,与后宫诸人打得一片火热。
瞧见我来,她一愣,一张画卷便从她怀中直滚落到我面前铺展开来。
画中人剑眉星目,俊朗无双,一袭白衣仿佛从我梦中走了出来。
这个人,我曾经见过。
自我记事起,我便一直觉得有个人跟在我身边。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那种感觉也渐渐消失不见。
只有偶尔,我几次危在旦夕之时,总有一人护我平安。
可宫中守卫森严,如何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呢?
我时常恍惚觉得这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可这个人却会出现在画中。
莫非他,果然存在?
我比她更快一步地将画卷拿起,问了一句:“这是何人?”
她一脸兴奋地与我解释:“长公主,这是我自己画的,不是什么人。长公主瞧着,这画上的人,是不是十分好看?”
我的梦中人自然是好看,我诚心地点了点头,觉得她的画法瞧着眼熟。
“长公主可喜欢?”她一脸狭促地看着我笑,仿佛我点头后,她便能如何似的。
我似笑非笑地将画卷收起:“不过是一幅画。”
“那长公主便把画还我好了。”美人嘟了嘟嘴,伸手向我讨要。
既是落入我手,如何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又何况这还是他呢?
我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她生着一副美人面,瞧着含羞带怯,却不似皇帝从前纳的那些妃嫔见着我总像是见着猫的老鼠。
她迎着我的目光,笑的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你便是宋美人?”
宋美人笑吟吟地点头:“是,宋知意见过宁安长公主。”
“你不怕我?”我挑眉。
宋美人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能见到长公主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是天大的福气,怎么会怕您呢?”
见着美人便是福气?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画卷,顿时哭笑不得。
如此说来,今日我也是好福气了。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跪了一地的宫人,对着宋美人微微颔首,便往我的昭阳殿走去。

谁知宋美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我虽有所察觉,却没想到她会一路跟到昭阳殿来。
我忍不住问她:“你还有事儿?”
“长公主想不想听画中美人的故事?”宋美人问。
我皱眉不解:“不过是一幅画,能有什么故事?”
宋美人立马搬了个小杌子坐到了我面前:“长公主不知,这是我画的人设最好的一幅画。您若是有空,我仔细讲给您听啊。”
“人设?”这又是什么东西?
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解,宋美人笑眯眯地开始给我解释。
说来说去,不过是这幅画的人物生平。
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我总觉得宋美人说的这人设,十分合我心意。
我的梦中人,也在我幼年时,接住过从树上跌下来的我,只是很快便有嬷嬷和侍女围了过来,我并未在人群中见过他。
我的梦中人,也在十几岁的时候为我受过一次伤。我记得血落在我脸上的感觉,可后来,父皇只说我是做了噩梦,并没有刺杀,也没有宫人受伤。
……
桩桩件件巧合至极,可我不认得宋美人。
这些事,宋美人根本不可能知晓。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出些旁的东西。
宋美人却只是一脸受伤地看着我问:“长公主不心动吗?”
“一幅画罢了,谈何心动与否?”我笑眯眯地看着她,亲手给她倒了杯茶,“喝些润润喉吧,你既然进了宫,往后与我相见的日子多了去,何必急于一时,就要将自己的故事说给我听呢?”
宋美人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杯盏,好一会儿才握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喝光。
我瞧着她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皇帝,他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用灿若星辰的一双眼将我望着,我给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这般珍重地捧在怀中。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曾软软地唤我“阿姐”,而是如同这后宫诸人一般,眼神中染上了怯意。
呵,我一手养大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居然怕我。
怕到想要杀了我。
我闭了闭眼,心中无限悲戚。
“长公主怎么了?”
我听到宋美人的声音后,倏地回过神来。
我定定地看着她,问了一句:“你是为何而来?”
宋美人沉默许久,才绞着衣摆回我:“长公主,知意知道自己僭越,可还是好奇,像长公主这样的奇女子,想要的驸马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原是为了这件事情。
“你想知道?”我看着她激动万分地点头,便琢磨了一下,“他要文韬武略样样兼备,需为皇帝臂膀,却不得对大昭朝政沾染半分。”
宋美人愣愣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可若果真有此大才,成为我的驸马,便毁了。”
这样的好儿郎,合该为大昭鞠躬尽瘁,而不是为了一个驸马的虚名,葬送自己的仕途。
我想宋美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只是沉默。
好一会儿,她才起身告辞。
我叫住她:“你一手丹青绝技,师承何人?”
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长公主,知意忘了告诉您,那副画中人是名字的,他叫谢长昀。”
2、
谢长昀。
这个名字在我喉中滚了滚,到底还是随着一声叹息压入了我的心底。
不过一幅画罢了,做什么还要有名字和生平?
只是我没想到,谢长昀竟会频频入梦来。
比从前多了许多缱绻。
长身玉立的少年郎,眉眼间晕染着浓重的情意。
他唤我:“姜姜。”
他与我并肩立于山河图前,指点着大昭的疆土如何扩展时,眉间带着不如小觑的凌厉,他挥毫泼墨画出的山水,更是我无数次向往的模样。
我想,真是荒谬,我可能爱上了一幅画。
这日我醒来时,天还未亮。
我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坐在昭阳殿外仰首看着天际的月亮。
梦里的那声“姜姜”仿佛还在我耳边萦绕,可这世上早已无人唤我“姜姜”。
大昭的宁安长公主季姜,早在父皇母后故去后,便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人人都知我是长公主,封号宁安,是我父皇对江山社稷长宁久安的期冀。
可便是连皇帝都不知晓,父皇赐我宁安二字,亦是对我的祝愿。

我既然能够捧他坐上皇位,自是心甘情愿将这江山社稷交到他手上的。可笑他居然会因为我当年的助力,如此耿耿于怀。
既如此,我不如遂了他的心愿。
他想要我出嫁,又不敢让我与高门世家子弟成婚,也不愿我嫁与草草匹夫丢了皇家脸面。
我不如……就嫁给谢长昀吧。
我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上云头,照的昭阳殿的琉璃瓦都熠熠生辉,似是落下他的影子,我心里越发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我差人去找皇帝,却被告知皇帝今日仍旧在宋美人那里。
我无奈只好亲自去宋美人殿中堵人。
许是被我扰了兴致,皇帝一脸怒气地冲到面前,拿手指了我半天才问出一句:“长姐寻朕究竟有何要事?”
“我为自己选了一位驸马。”我看着他道。
皇帝愣住:“何人?”
“谢长昀。”
我话音刚落,便见宋美人一脸喜色的冲了过来。
她低呼一声:“纸片人YYDS!”
我与皇帝同时迷惑地看向了她。
宋美人连忙轻咳一声,对着皇帝解释:“陛下,谢长昀是妾身画的一幅画。”
“画还有名字?”皇帝皱眉显然不信。
宋美人只好将那日与我说的“人设”又与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拧着眉,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宋美人委屈地看着我:“陛下不信吗?”
“你好像一早就盼着我选谢长昀做驸马。”我盯着她打量。
宋美人毫不畏惧地迎着我的目光回答:“长公主想要的不过是个傀儡,这天底下,只有真正不存在的人,才能够真的一辈子不变心。我们如何写他的人设,他就是如何模样。绝不会因为外力更改。长公主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我冷笑。
“我还会给谢长昀补充几点人设,比如他只钟情于长公主一人,他待公主如同世间最宝贵的珍宝,将您捧如天上月。他无隐疾无心机不存在,难道不是最完美的选择?”宋美人献宝似的递给我一本画册。
我不动声色。
宋美人皱眉,亲自翻开画册,一页页呈现在我面前。
画册中,均是谢长昀。
眉眼间似是蕴藏着千山万水的谢长昀。
自他孩童时至他少年模样到如今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张画卷中的而立之年,一幅幅栩栩如生,或喜或嗔或怒,那样生动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皱眉,这个人我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
“长公主想到什么了?”宋美人凑在我脸前,柔柔地问我。
我对上她的眼睛,轻笑着叹气:“这样的人,幸好是不存在的。”
否则,他决计做不了我的驸马。
我收下了宋美人的画册,回到昭阳殿等了整整三月。
皇帝似是要将大昭翻过来似的查询许久,终于还是信了谢长昀不过是宋美人画出来的男人。
他来到我面前,眯着眼睛问我:“长姐当真打算与画中人成婚?”
我颔首:“我爱上了这幅画,所以非嫁他不可。阿肆莫要忘了,父皇临终前嘱咐过你,来日定要许我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才行。”
“长姐不必将父皇搬出来,长姐既然喜欢,朕自当让长姐称心如意。”皇帝笑了笑,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长姐,若是您的驸马只是这幅画……外头的流言蜚语可就要压不住了呢。”
“唯有如此,才能绝了我在群臣之中的威望,才能令你高枕无忧的坐稳皇位,不是吗?”我不愿在与他虚与委蛇的上演手足深情,索性将话挑明。
他像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阿肆,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既然让你坐上这皇位,又如何会夺了去?你放心,我会离开皇宫,去到长公主府,从此便与这些画作伴了。”
3、
做了皇帝的季肆,早已不如幼年时那般事事依赖我。
他带着疏离的目光,冷冷地看了我许久,才点了头。
第二天我便只带着贴身侍女书墨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昭阳殿,搬去了长公主府。
早在我出生时,父皇便已经着人修建的长公主府,这些年一直都有宫里的老人在这儿守着。一应物品样样俱全,倒也不必在额外准备什么了。
我令书墨带人去布置。
书墨犹豫了片刻,问:“殿下的意思是按大婚的规格布置吗?”
“自然。”我点头。
身为大昭的长公主,我自当给我的驸马最大的体面。
即便他只是一幅画,他也是我季姜的驸马。
我与谢长昀大婚的那一日,无数弹劾落入皇帝的案台之上,指责我身为长公主却放浪形骸不顾皇室颜面。
皇帝带着宋美人,装模作样地来慰问了我一番。

宋美人冲着我比量了一个大拇指,又往我手里塞了厚厚地一沓画本:“这是知意这阵子画的,希望能够排解长公主寂寞长夜。”
皇帝赞许地对着宋美人点头。
宋美人顿时蹬鼻子上脸:“陛下不如先回去,妾身有些体己话与长公主说说,可好?”
小皇帝到底是娶了十几回老婆的人,闻言便对我露出了几分可怜神色:“爱妃有心了,只怕长姐辜负了爱妃的一番心意,一副画也能有洞房花烛?”
宋美人抱着皇帝的胳膊一同撒娇,到底是得到了与我独处的机会。
我与她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有几分尴尬。
宋美人摸了摸鼻子,率先开口:“长公主对谢长昀是真心的吗?”
“你要替一幅画,讨一句真心?”我眯了眯眼睛,满目红绸的印衬下宋美人的模样都显得有些模糊起来。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出些许异样,可我却渐渐看不清楚了。
闭上眼睛的那刻,我听到季肆去而复返。
“爱妃果然没有让朕失望,爱妃放心,长姐伏诛的那一日,朕定封你做贵妃。”
宋美人似是应和了一句什么,我却没有听清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清冽的怀抱,不似书墨,倒像是无数次入我梦中的谢长昀。
这一夜,我梦到了幼年时。
我出生在父皇母后情深最浓的时候,一出生,父皇便赐了“宁安”二字作为我的封号。
我自幼是在父皇怀中长大的,便是他上朝时也时常让我坐在他的膝头。
初时,朝臣反对,可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父皇几乎是按着接班人的模样教养着我长大,直到季肆出生。
母后生下季肆后血崩而亡,父皇便恨极了季肆。
自那以后,父皇便沉溺于后宫各色美人帐中,他不愿见到季肆,却也不愿杀了他。
作为我唯一一母同胞的弟弟,我自是对季肆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感情。
那时候我也不过七岁,便缠着自幼照顾我的荣惜嬷嬷将季肆带到了昭阳殿。
荣惜嬷嬷不止一次地问我:“公主不怕陛下会因为小皇子疏远了您吗?”
我摇头。
我相信父皇只是闹别扭,等到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待季肆像待我一样好。
那毕竟是母后拼劲性命留下来的孩子啊。
母后不止一次地叮嘱过我,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唯有我与这一母同胞的兄弟是最亲密无间,最能互相依靠的人了。
便是到了她生命终结的那一日,她都不忘要我好生看顾着这个孩子长大。
我如何能够因为父皇的疏远,就忘记母后的嘱托呢?
我是那样期冀着季肆可以和我一样长大,长成母后心心念念的模样。
评论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