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咬住神女衣襟时｜我的快门在结冰

子梅垭口的雪粒子簌簌钻进衣领时，我正对着三脚架发怔。取景框里贡嘎主峰始终躲在铅云后，像裹着哈达的神女。藏袍摩擦声从身后传来，卓玛提着铜壶往我保温杯里添酥油茶，热雾在零下二十度空气里凝成细碎冰晶。 "去年今日，他在这里拍到了佛光。"她指着悬崖边缘，褪色经幡正被狂风撕扯成流苏。我认得她说的摄影师，那组《雪国密语》斩获国际大奖后，再没人见过他举着哈达在冰川前起舞的身影。 暗房的红光里，显影液正蚕食着相纸。卓玛蜷在藏式火炉旁织氆氇，牛角梭子穿过彩线发出细碎声响。她突然哼起调子，说是冰川融水冲刷岩壁的韵律。显影完成的照片上，贡嘎终于掀开面纱一角，雪崩痕迹宛如神女衣襟的褶皱。 我们在经幡阵捡到冻僵的岩羊那夜，卓玛解下腰带捆住它断腿。"山神送来的模特。"她眼底跃动着炉火。我调慢快门，记录岩羊睫毛上的霜花如何被体温蒸腾成雾气。它最终消失在晨雾里，雪地上梅花状蹄印指向白玛雪山方向。 客栈老板多吉啜着青稞酒透露，那个消失的摄影师留了铁盒在玛尼堆。撬开锈蚀锁扣时，三百六十五张未冲洗的胶片雪片般散落——全是空镜头。卓玛捡起最底层的唐卡，转经筒图案在酥油灯下泛起金晕："他带走了神山，留下了眼睛。" 暴风雪封山前夜，我镜头追着卓玛爬上屋顶挂风马旗。五色纸片在雪幕中翻飞如蝶，她突然转头："拍张带眼睛的。"虹膜里映着十三座雪峰，快门按下的瞬间，远处冰川传来隆隆叹息。后来冲印出的照片上，她瞳孔深处有模糊人影正在挥手。 最后一卷胶片用完时，垭口腾起罕见的乳状云。我把哈苏相机留在玛尼堆，铁盒深处埋着卓玛编的金刚结。下山班车发动那刻，后视镜里经幡突然齐齐转向东方，恍若万千手臂在雪线之上书写诗行。 川西 川西雪山 雪山 贡嘎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