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南下”人群在加速交织。
大琳6年前在香港留学。2020年之前，她每次从深圳去香港时总是随身携带一个22寸的行李箱，在香港的商场大扫货，化妆品、衣服、包包、保健品，总能淘到优质又划算的物品。有时，大琳还兼职做代购生意赚点零花钱。
2023级在港留学生李梧则不同，她从入学开始就热衷北上购物，几乎每周都会从莲塘口岸来到深圳，花费一个小时的路程，在深圳逛逛街喝喝奶茶，再采购一通面包、零食、日用品等生活物品满载而归。
时隔6年，两代留学生的不同生活轨迹，折射出港人消费变化的生动图景，而这背后是汇率波动带来的消费模式转变。
2023年以来，受港元走强、香港与内地全面恢复通关等因素影响，“香港赚钱深圳花”成为极具性价比的潮流，港人北上消费潮开始初现雏形。2024年10月至今，港元兑人民币汇率持续走高，港人的消费节奏、生活方式也因此逐渐改变。一方面，港人北上消费热潮持续。与此前相比，各类网红打卡团出现，消费的热点也从千篇一律的大型商超、网红店，转向衣食住行等更多元的业态；另一方面，波动的汇率也让在港的外贸企业、留学生、代购面临更多的压力，他们时刻观察汇率变化，以期找到最具性价比的时机。
更多的故事正在展开。港澳与内地“北上南下”人群在加速交织，交通基础设施、跨境支付手段、通关模式等一系列升级掀起新一轮跨境消费热潮。
一条18.1港元的巴士线
18.1港元、50分钟，从沙田到莲塘口岸，这是李梧千挑万选出来的北上消费“最佳路线”。在香港念国际新闻专业的她，每个周末都要拖着空行李箱去深圳采购物资。这比乘坐地铁到罗湖口岸便宜了近7成。
春节前夕，李梧敏锐地发现，随着港元走强，坐这条线北上去深圳消费的香港人明显变多了。
通常，她到深圳的第一站是金光华或者万象城，这两个商场到莲塘口岸路程都在半小时以内。在这里喝奶茶、吃饭、看电影、KTV唱歌的价格基本上等同于香港价格打5折。李梧举例，在香港吃川菜两个菜就要200多元，同样的价格在深圳可以点上4个菜。
她最常光顾的是金光华的海底捞，并研究出一套性价比最高的服务享受方式。先吃个火锅，再做个手部护理或者美甲，顺便把最近拍的照片打印出来带回去做手账，一举三得。
乘坐这条高性价比的巴士线不仅是在港学生的选择，也颇受北上扫荡年货的香港居民欢迎。
李太今年刚过50岁，她在春节前跟团去山姆准备年货，顺带附赠周边东莞度假游，这也是最近她们姐妹中最流行的年前shopping方式。一个人429港元团费，包含车费、一年山姆会员卡、东莞某家星级大饭店，还能顺便在东莞热门景点松湖烟雨打卡网红落羽杉。“买的年货也能跟车带回香港。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安排了。”李太说。
由于不可携带生肉，在李太的年货清单中也列出了各种替代方案：即食鲍鱼罐头、网红麻薯、新年饼干伴手礼、烧鸡……在有限的4小时时间里，她需要周密地计划自己的动线。
与逛商超采购年货相比，李太身边还有一些更潮流的朋友会选择扎入深圳的本地年货市场。乘坐城巴到莲塘口岸只需2港元，每到周末，莲塘口岸的巴士上客区就排着长长的队伍。而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在罗湖的笋岗文具玩具礼品城采购利是封、新春装饰和摆设，再到新开的盒马生鲜超市购买各类食材；也有人选择去福田批发市场，这里各类土特产、干货齐聚，基本可以一站式选全所有煲汤材料。除此以外，南澳市场、紫荆城食品交易中心也成为港人北上扫货的热门地。
最后，在天色渐暗时，人流又回到莲塘口岸，他们拉着小推车、行李箱，满载而归。
与历史悠久的罗湖口岸不同，莲塘口岸2023年2月才首次启用旅检通关业务。在深港跨境消费热潮下，莲塘口岸成为“两年流量翻三番”的热门型口岸。2024年，经莲塘口岸出入境旅客达3600万人次，同比增长101%，增长幅度位居深圳各类口岸第一。其中，入境莲塘口岸10次以上的港澳居民达25万人，同比增长138%。旅游团体方面，2024年经莲塘口岸出入境团体日均超140个，周末及节假日期间超200个，莲塘口岸正逐渐成为深港跨境旅行团的首选地。
“刚学完汇率变动就亏了两三千”
波动的汇率也成为今年许多往返内地、香港的人士最关心的话题。
每年12月上旬是部分港校交学费的时间。何时“囤汇”预备学费是李梧最关心的事。
从去年9月开始她就一直观望港元汇率，刚好她们本学期的两门专业课就与汇率息息相关。一门关注汇率变化，一门关注美国总统大选情况。
去年9月下旬美联储降息时，港元兑人民币汇率一度下跌至1:0.9左右，不少内地同学决定先囤汇。李梧却犹豫了，汇率每天都在变化，根据最近刚学的课程分析，港币汇率或许还有下行空间。
但李梧没有等到汇率继续下跌的时刻，港元汇率从0.9的低点开始走高。等到交学费时，李梧发现港元兑人民币汇率已经涨到了1:0.93。匆忙兑换港币后，发现与之前的“价差”有两三千，基本等于她一个月省下的巴士钱。
“当时上课时不太理解老师说的‘买涨不买跌’，现在总算明白了。”李梧说。
与李梧一样的留学生不在少数。在社交平台#香港留学、#港硕等话题下有不少讨论汇率的帖子，汇率成为留学生们最关注的一个话题。帖文中或是纠结是否立即购汇，或是懊悔错过此前的汇率低点。
波动的汇率也使代购生意出现了不少新变化。曾在香港上学的大琳6年前开始断断续续经营香港代购生意。“一开始代购的生意非常好做，尤其是美妆和背包，当时如果‘囤汇’的时点恰当，收益非常高。”大琳告诉记者，这两年恢复全面通关后，代购生意一直“卡顿”，很多购买大件物品的客户会观望汇率。最近反而是从内地反向代购比较红火。
受到汇率波动影响的还有外贸人。泉州一家小型外贸企业负责人林强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公司有一部分业务涉及香港。对于生产企业而言，这两年用港元结算利润会有所提高。但中长期来看，香港收货方的实际成本是增加的，利润空间会缩窄，一定程度上也会导致订单量下降。
不过在他看来，这部分影响暂时不是特别大。香港对于外贸企业而言，主要是中转港，实际岛内作为收货地的订单占比并不大。
汇率波动下的选择
北上消费潮持续、反向代购生意兴起的背后，是港元兑人民币汇率持续走高。
自2024年9月末以来，港元兑人民币汇率不断走高。2024年9月，港元兑人民币汇率一度下探至0.9009，今年1月却一度上探至0.94上方。近期汇率仍在0.93上下波动。
由于港元实施联系汇率制度，港元利率基本跟随美元。若港元利率低于美元，资金从港元流入美元，将触发弱方兑换保证；反之亦然。
去年9月，美联储宣布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下调50个基点，降至4.75%至5.00%之间。这是自2020年3月以来美联储首次降息。受此影响，美元指数下跌，人民币走强，美元兑人民币汇率达到年度最低，港元兑人民币汇率也随之下降到1:0.9009。
但2024年10月，美国总统大选进入白热化，特朗普在竞选中承诺的政策有利于提升美元的价值。伴随特朗普获胜，市场押注特朗普的通胀政策将压缩美联储降息空间，并抑制美国贸易伙伴的经济增长，这推动了美元大幅走高。港元兑人民币汇率也开始上涨，一路突破1:0.94大关。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央行近期不断释放稳汇率的决心。1月9日，央行决定在香港发行600亿元6个月期央票；1月13日，央行上调跨境融资宏观审慎调节参数；2月24日，在岸及离岸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盘中双双升破7.23，显示出人民币的强劲走势。受此影响，港元兑人民币汇率较1月初也有所回落，目前在0.93上下波动。
双向奔赴不断加深
不断走高的汇率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港人的生活习惯，也成为粤港澳大湾区“双向奔赴”的新起点。近年来，随着交通基础设施、跨境支付手段、通关模式等一系列升级，港澳与内地“北上南下”人群交织，掀起了新一轮跨境消费热潮。
去深圳消费已经成为李太常规的周末活动。与刚开始的诸多不习惯相比，最近她已经“如鱼得水”，不仅开通了微信手机支付、跨境手机免费Wifi服务，还熟练掌握了寻找商品折扣的各种小技巧，“潜伏”在各个社群里找优惠。
事实上，数字化技术的支撑下，深港此前的“支付鸿沟”不断弥合，大湾区便利化的支付体验不断升级。
从优化外卡受理环境，到港人“足不出港”开立内地银行账户；从推出“外卡内绑”“外包内用”业务，到分层核验试点；从开辟小面额现金和零钱包兑换服务绿色通道，到一个数币硬钱包“走天下”……一个个打通深港跨境支付的创新举措不断落地。
不仅如此，内地便利化的支付方式也在“走出去”。据微信支付跨境业务港澳台区域团队介绍，目前香港和澳门地区的微信支付覆盖率不断提升，用户几乎可以实现全程无现金支付。数据显示，2024年，港澳商户的微信支付交易笔数和金额同比分别增长22.8%和12.3%。
消费上的“高频沟通”也带来更多可能。李梧最近发现，港人北上之后，“北店南下”正成为风气。一批内地的网红消费品牌开始扎堆入驻香港。太二酸菜鱼、海底捞火锅、蜜雪冰城、霸王茶姬、瑞幸等一批新店正成为香港消费领域的“新势力”。不少港人北上消费被“种草”后，回到香港在家附近寻找同款店面。
“上次经过旺角的时候意外发现，瑞幸门店有好多人在排队。”李梧也向记者分享她的新发现。
而内地游客也在涌入香港。携程数据显示，香港、澳门均位列2024年内地居民出境旅游热门目的地前十名。2024年12月1日，深圳市居民赴港“一签多行”新政正式启动。大琳也是其中的体验者之一，在她看来，与此前纯买买买相比，现在许多人赴港更注重文化消费，各种艺术展览、小巷老店、复古建筑成为新的打卡地。
在粤港澳大湾区这片5.6万平方公里的热土上，人流、物流、车流正在加速涌动，迸发出新的活力，经贸、文化、医疗、教育“双向奔赴”的新场景不断涌现。（大琳、李太、李梧、林强均为化名）
（第一财经实习生蒋习对本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