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记事。小人物之死三。阿六。 阿六死了,死的不太体面,赤条条死在芙蓉街的洗脚房。 洗脚女们七手八脚给他穿好衣服。有人搬头有人搬脚,女人们“吭吭吭吭“喘着粗气,从楼上抬到楼下大街,才拨打110,120。 警车呜哇呜哇开过来,救护车哇哩哇哩跟过来。医生这里按按,那里听听,说人已断了气。没有抢救的意义。 警察们忙着做笔录,洗脚女谁没见过大风大浪?只说阿六正靠在椅子上洗脚,按摩女的小手在阿六的脚板底下,揉来揉去摁来摁去。 阿六闭着眼睛,像趴在冬天稻草堆上晒太阳的一条老黄狗,头发枯黄,肚皮一起一伏。嘴里发出吃饱喝足的哼哼唧唧声。 按摩女的粉拳正捶着阿六的小腿,阿六突然身体抽搐,大叫一声,跌到地上。直挺挺不动了。 也不知警察信还是不信。反正按摩女们都平安无事。 社区出面,拉到火化场,烈焰熊熊,噼里啪啦,阿六的一世人生就结束了。 男人们倒是热议过一阵阿六,说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确实无牵挂,阿六七十了。一辈子没结过婚,无儿无女。糊里糊涂做了一世苦力 ,后半生突然开窍,他把钱都扔在芙蓉街上的洗脚房。 从前我住在芙蓉街,芙蓉街上没芙蓉,突然开满了洗头房。现在它们换了名字,统一叫洗脚房。 洗头房的灯一律红色,灯光迷离而暧昧。多少年后,我到徐图港菜场买肉,所有肉摊都被这样迷离暧昧的红灯照耀着,让人分不清是新鲜还是隔夜。瞬间就想起芙蓉街上的红灯房。估计红灯照了,买的人都稀里糊涂,啥都卖得上好价格。 红灯房里的女人们头发染得金黄,嘴唇涂得血红,翘着二郎腿,花枝招展坐在门口。看见男人路过就喊:进来坐坐,进来坐坐。 我开窍慢,也兴冲冲进去过。我要剪发。她们瞪大眼睛,表情奇怪,对我说只洗头,不剪发。搞得我纳闷好久。洗头,我上你这?自己不会啊? 慢慢的,看多了,就懂了。 阿六是常客。他小矮个,小尖脸,鼻腔里老是发出吸溜吸溜声,像人感冒,鼻涕一直流下来,必须努力“嗤嗤嗤“吸回去。 阿六的背已经有点弯,头发有点白,他前胸套个大围裙,推着二八自行车笑嘻嘻走到三号门口。 阿六最喜欢三号门,三号门的女人肥白滚圆,像一只刚刚煮熟好剥开壳的洋鸡蛋,白白嫩嫩又颤颤悠悠,一捏,一包蛋黄汁就要流出来。 胖女人喜笑颜开接过车子,推进室内,阿六笑眯眯跟进去,门关了。 那时没见过新兴事物,大家都很好奇。我和邻居们看得欢乐,电影一幕又一幕上演,主角们一个又一个登场,又一个换一个退场。 大家站在弄堂里,一起伸长脖子,等着阿六和胖女人笑嘻嘻走出来。 还是胖女人推着车子送到门口,脸上笑容可掬。 小地方,都认识,有人就调侃阿六: “阿六阿六,你快活煞哉。” 阿六正低头推车子,听得有点不高兴,脖颈一挭: “操那!千金难买我愿意。啥人管的着?” 大家都笑嘻嘻。谁当真呀? 我说奇怪奇怪,这么又老又丑又干瘪的男人,能让女人这样恭顺? 大家都笑:你情我愿,你情我愿。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讨生活。 对呀对呀,谁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你高价买的房,你高价读的书,你被Boss骂狗血喷头……是不是都装的心甘情愿,还要点头哈腰,说着是是是?
人间记事。小人物之死三。阿六。 阿六死了,死的不太体面,赤条条死在芙蓉街的洗脚
一棵站立的树木
2024-12-29 10:2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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